从奇晟家出来的时候天亮了。
冬日的村镇上生气勃勃。戴着斗笠的农人赶着鸡鸭从石子路上经过。
“叽叽呱呱”的声音远去，水稻中又起噼里啪啦的火鞭声。往声音的方向看去，稻田对面的村房前有队穿红戴绿的村汉，猜是哪一家的地主家又娶媳妇了。
沿着岔路往东走，绕半圈就可以到驿站。去三岔郡的马车就在驿站，不过现在去时间还是有点早。稻田的沟渠里积着冰层，凿在正确的地方能轻松抓到冬眠的鱼。“大家都说你是渔猎犬，你找找鱼在哪里。”和辰说到。但这会儿大黄嗅来嗅去也没找到下手的地方，过了会儿眼巴巴地望着他。“看来你这渔猎犬徒有虚名。”和辰嘟囔着。
另一边，比人还高的大牛在草棚里睡觉。呼噜声像打雷一般，已经过了冬天最冷的时候，农户正在为立春前的开耕作准备。草棚前还有耕地的机械，机械是奇晟给他们设计的。大牛拉耕地车会省力很多。
“和辰！”
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驿站里有个小哥探出头来，小哥看了看和辰，又看了看猎犬：“和辰是不是你？”
“我是。”
他挥了挥手：“有你的信进来拿一下。”
走进门，绿藓黄泥的墙上贴着泛黄的榜文，“神殿纪元三二八年，锭口城戮妖赛选拔赛。”墙后面应该是马厩，能听到马儿喘气跺脚的声音。
小哥埋头在信堆里找了起来，嘴里讲着：“昨天有只黑色的游隼从窗口经过，我以为鸟在稻田里捕食，没想把这封信扔我这进来。”
游隼是“小雨”！和辰心里一阵狂喜。他跟无抎在落月谷从小养大的。离开落月谷后“小雨”一直跟着无抎，他们全经常靠“小雨”互相通信。有很多年没有谷巳跟无抎的消息了，这会儿“小雨”送来的信必然带了他们的消息。
“信在哪？”和辰焦急的问到。
“嗯...你等等别急，我也不知道放哪儿了。”驿站小哥的脑袋还埋在书信里。
“那只大鹰是你养的？”
“算是吧。”
“既然是你养的，怎么不直接送你家去呢。”
“可能我不在家。”
“那畜牲挺聪明的，居然知道把信送到驿站。”驿站小哥略带嫉妒的口气说到。
“嗯是啊。”
终于翻出一封泛黄的信，信封上只有“和辰”两个大大的字。
“这是我的信。”“三个铜币，驿站代收信件，一天三个铜币。”
和辰道了声谢，心里苦笑这家伙要多几日记不起谁是谁，恐怕得把下月的薪俸都搭进去进去。
走出驿站，快步向河边的槐树，在树荫里避开晃眼的阳光。突然看见残留的积雪白袍姑娘从面前经过。晨光下泛起淡淡的神晕让他惊出一身汗水，慌张里踉踉跄跄退了几步。
雪光反射的光晕慢慢散去，定了定神。眼前原来是邻家的姑娘欣儿。她披着白角神鹿的棉袍与神族的服饰有些相似。
欣儿蹲下身摸了摸大黄的脑袋：“阿辰哥你在这里等马车吗。”
“嗯是啊，第一班马车很早已经走了，我在等第二班。”
“你手里是什么呀，是情书吗。”欣儿捂嘴笑起来。
“不是不是。”他尴尬地挠了挠头，“是我二哥无抎的来信。”
“抎二哥...我经常听奇晟提起的，你们以前都是在落月观长大的。”欣儿想了想说到，“他说你们很久没收到他的信了。”
“是啊...很久。”
“他来到锭口城了吗？”“应该没有，信我还没看。”
与欣儿说了几句话，发现过路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眼神。那些大叔大婶鄙夷的看着自己，好像在审视着自己。驿站里的小哥最为滑稽，假装在清楚窗台上的苔藓，眼睛一直往这里撇。
欣儿大眼睛五官端正，说是镇子上最漂亮的姑娘也不为过。
“阿辰哥你在笑什么。”
和辰耸了耸肩膀：“我笑我自己。风景别致的地方应该站着英俊少年，而不该是一个衣衫不整的官兵。大家都说你是和风镇的骄傲，我们镇上的人能参与到城里的政务，你是唯一一个。”
“阿辰哥说笑呢。”欣儿也注意到路人的目光，她微笑着捋了捋头发：“对了阿辰哥，三天后戮妖赛选拔赛要开赛了，我们宗学府会来参观比赛，到时候看你们的表现。”
“宗学府都来参观吗，不过是戮妖赛的选拔赛。”
“当然了，神翎院都会亲临观赛。”欣儿略略得意，“神殿神翎院预计明年天龙星象会出现在锭口城，按照惯例择神会将在锭口城举办择神会是神殿最大的事情，戮妖赛会成为择神会的资格赛。前些日子神殿的使节到访，他们是忧心明年的赛事，还有是观冥天师的末世预言。”
官场上的事让和辰发自内心的排斥，但这会儿也只好打着精神听下去。
“阿辰哥明年戮妖赛是非常好的晋升机会。你现在是守卫军伍长，伍长的上级是卒长，我看见过你上司吴卒长的履历，他比你大不了几岁，你将来升职的机会非常渺茫。我在宗学府查阅过军府晋升记录，二十九年在锭口城举办一次择神会，那年戮妖赛比赛结束后，军府破格提拔了一百多个官员，其中包括了十八位卒长。”
小姑娘把话说得很明白，更让和辰更是哭笑不得。
“守卫军西营的选拔赛我们机会还是很好的。算下来西营伍四支队伍有一支能够参加比赛，不过明年的戮妖赛就没有把握了...。”
“你可别觉得太轻松。”欣儿打断到，“现在城里的官兵可不止守卫军，你们到时候还得与商府护卫军比赛。你们伍里那个吊儿郎当的何公子，比赛的时候说不住会给你们拖后腿的。浩子跟老蛙两人我也觉得不靠谱，就高个子的那人还不错。”
“你说的阿昆，他是我们西营最厉害的。”和辰笑了笑。
“嗯那你自己呢。”
“我？我可能不如阿昆吧，不过总不至于拖后腿。”
“你是伍长你要拿出担当。”欣儿的大眼睛盯住了和辰，他觉得脸上有些发烫，“阿辰哥你在紫麟山学府修练过正宗的六象神术，那可是锭口城唯一传授神术的学府，而且我听说晖林学府的地象神术与木象神术很有名气。记得十多年前你刚来我们和风镇的时候，没隔几个月就成为神族学府的弟子。当时镇上的人可羡慕你了，可如今你把以前学的都还给神族老师，白白浪费那么好的时光。”
“施展神术需要灵玉，没有灵玉神术在比赛时派不上用，反而会让自己分心。”和辰说。
“那么如果有灵玉呢。”
“灵玉价格不菲，不可能买的起。”和辰笑了笑，“一颗上好的灵玉能抵上我们半个镇子的财富。就算是普通的我这守卫军伍长也不可能买得起。”
“我是说假如，假如。”欣儿认真地强调了一遍。
“光是给灵玉养气就要花费很高...不说这些了，欣儿你看我变个戏法。”和辰把信件放进兜里，掏出一块碎裂的火燃石，指间炁力凝聚向离位。着起来的刹那向冰上抛去，冰面上绽开了一朵金色的焰花。
“很有意思吧。”
“嗯挺漂亮的。”欣儿淡淡地说到。
“神术没白学，神术还能观星象辨炁理...。”
和辰得意说着，原以为花俏的神术能姑娘她开心，没想欣儿眉头拧得更紧了：“阿辰哥你多放些心思在比赛上吧。嗯...时间不早了，我要去宗学府了。”
“好啊...。”
和辰暗暗叹了口气，明明要自己比欣儿大了七八岁，在欣儿面前反而觉得自己像个孩子。和辰也不讨厌这聪明的小姑娘。原本他总觉得欣儿能与他们成为朋友，除了古怪的晟先生外，自己也就这么几个朋友。但欣儿不喜欢他们，可能欣儿认为他们不认真工作。
没一会儿，欣儿在驿站前搭上了去往南湖郡的马车。
“终于可以看信了。”和辰搓了搓冻僵的手，呼了一口气，拆开兜里的信封。
纸上是歪七扭八的字又粗又大，的确是无抎的来信。
“这些日子我在洛神殿的域内，这里离锭口城不到二百里。让“小雨”给你报个平安，让你知道我跟谷巳还活着。不过谷巳这次没跟我在一起。很多年没联络你一定觉得奇怪吧，因为通幽城交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任务，这几年我们在域外寻找一件古物。与上古文明有关...。”
域外的冒险，上古的遗物，通幽城，这些字眼将和辰的思绪带入回忆中。他现在还清晰的记得自己离开落月谷的第五年，有称来自通幽城的人造访了道观。
在那个时候谷巳与无抎两人在附近已小有名气，他们过人的身手跟胆识已闻名远近，附近的官府也常雇他俩做事。这次通幽城诚意邀请，老师父也认为两人也到了能出去闯荡的年纪，便答应了下来。在此之后便是天南地北的游历。
有关通幽城的事情，之后他也多多少少了解到。它在极北的大山中，那里有通下地底百丈的山谷。人们传说通向了九幽地府，所有称之为通幽谷。在十大国时期那里人口不多，但是是独立的王国。在三大神殿建立之后，那地方的百姓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通幽国的老贵族还住在那儿，据说这些老贵族不足百人，他们只有一个嗜好就是搜集北土各处的古宝。
十多年前通幽城的雇主到落月观，就是雇佣谷巳无抎跟着寻找古迹。不过为通幽城做事之后无抎来信就越来越少了。在今天之前有大半年没收到无抎的来信了。
听到马蹄的声音，和辰抬头看了看，去三岔郡的马车还没到。
他的注意力回到信上，来信后面无抎又说了些旅途中的见闻。
“在域外的荒野中抬眼是望不尽的湖泽，直穿天际的山川，踏足是渺无人烟的长路常遇到稀珍异兽奇人怪族。我们在湖泽里看到长着翅膀的异族，两丈高能飞上天。它们的村子建在树上。域外可是有意思，自由自在无拘束，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有时候会很久吃不上肉，没有肉的日子真是难熬...前些日子在域外遇上了鸿教僧侣，这群教徒可真无聊，跟我们说末世将至，非要我们跟着一起修行。不过他们念念叨叨的样子让我想起了老师父...。最近我在回忆我们在落月谷的时光，我发现从前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了，偶尔梦见儿时竟不能分辨真实虚幻。记得以前我们跟铭叔流浪到当古镇，铭叔为船坞做工的时候有位老船匠做玩具木偶送给我们。我很喜欢那几只木偶玩具，但后来却发现木偶不见了，在当古镇也再没有见到了，很多次我梦见了老船匠跟玩具木偶，但现在我越来越不敢确定他们是不是真实的...。”
信中的话让和辰感同身受，曾经过往的记忆虚实难辨。或许哪一天自己该回道观去看看，看见老师父就会踏实很多。信上的字句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有时间我得回落月谷看看。”和辰对自己说到。
“...很久没听到你跟神族姑娘的故事，还有你们神族学府的老师，还有多目族族人，我偶尔也会向往你这样平淡的日子。当然只是偶尔，也许是在吃不上肉的时候。哦我想起来了，你已经不在神族学府了。那次回信中你说自己出了点小事，离开学府回镇上了。上次我问你出什么事你没有说，或许你不想说，但我还是想再问一问。还有我在外面听说明年洛神殿的择神会会会在锭口城，你们城里的戮妖赛选拔赛是不是已经开赛了，我想你会在比赛里胜出。你以前说自己要当神翎，当神翎无趣乏味，但如果你想当选神翎我觉得你一定能做到。”
“当上神翎，怎么可能。”和辰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现在是守卫军中一名普通的小吏，已经习惯安稳的日子，神翎是做梦也不会。
目光逗留在面前的草地，雪地里的白光闪亮于远方，曾经的美好早已淡去。
有高耸于云画幅的马车在他面前经过，这是去三岔郡的马车，和辰撸了撸大黄身上的长毛：“黄回去吧。”
最后他瞥了眼，无抎说“小雨”会在锭口城逗留两天，让自己尽快回信。
“回信，我该说些什么呢。”和辰喃喃自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