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芙是个好看的女孩子,娶她做我的妻子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一起走过这漫长的岁月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即便我与她之间从未有过真正意义的夫妻之情,夫妻之礼,夫妻之心。
从小到大,父亲一直夸赞我那份永恒的沉稳冷静,因为不管发生多大的事,我都能第一时间越过慌乱想到妥善处理的办法。他曾欣喜地搂着我的肩,对许多人说:“我耶律一族,有此良才,真是家族百年之幸!”
这份夸赞实至名归,因为即使在父亲遭到陷害、他和大哥因此殒命、整个耶律家风雨欲来、摇摇欲坠的时候,我也能第一时间压抑所有的悲伤和不甘,想出逃去大宋境内的决定。
这个决定帮我和妹妹逃过了蒙古境内争权夺利的腥风血雨,在大宋宽广的土地中,得以片刻喘息;让我遇到了师父,学会了在同龄人中称得上是佼佼者的武功,得以保全性命;还让我遇到了一个娇气刁蛮的可爱姑娘——这点不好,因为她是我此生的无可避免劫难。
她让我的宽容变得包容,微笑变成轻笑,理智变成躁动。
在遇到她之前,我从未想到这些情绪会出现在我身上,在遇到她之后,这些情绪的出现猝不及防但又如此理所当然。我少年老成,她娇蛮鲁莽,妹妹曾偷偷笑着对我说,郭小姐与哥哥你,真是天生一对!
倘若没有见到那个剑眉入鬓,凤眼生威的俊俏少年,我恐怕也会有此误会。可我见到了,见到了一切,包括那少年看向她时而愤愤时而轻柔的目光,她看向他那份委屈中又带着愤怒的眼神,终南山那场大火中他冲向她那生死无惧的身影,古墓中她伤了他师父他那绝望心碎的神情。
无可挽回,退无可退。杨兄弟看似聪明,却不明白当断则断的道理,或许他明白,只是迟了一步,所以来不及了。那被芙妹误伤的白衣女子,是他的恩人、师父,而他的恩人、师父生命垂危,只想着要做他的妻子,他又能怎么拒绝呢?
芙妹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每当她不由自主的向他看去,总会极快的别过目光,杨兄弟亦是如此。
如果一个聪明人见证了这样的情景,就会明白,不管他们之间隔着怎样的山海,那份宿命般的联系终会让他们有再见再会的佳期。我忍不住想:他们或许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
但如果世间人们所有的行为都能由理智控制,那也不会有这诸多在情天恨海中挣扎的痴男怨女了。我还是忍不住去了襄阳,一起随她守卫着这座城池。我告诉自己,大宋境内亦有蒙古势力,依靠郭家之势才能护得此身周全。可如果只是借势,我又怎会如此尽心尽力?无数次因为身陷危机时,我这样问着自己,却总也找不到答案。
我与那姑娘在无数次生死关头建立了朋友般的情谊,她待我很是亲近,这一点,也许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可我知道,于是我再次开始痛恨起自己那永恒存在的冷静。
然而,因为异族人的身份,周围人总是无法全然的相信我,即使我作战英勇,智计过人。
妹妹向我无奈地抱怨这些时,我只有无奈的笑笑,那时门口似乎有些特别的声音。我转头看去,那人推开门,是郭姑娘。
她看向我,带着点破釜沉舟的决绝意味说:“你可愿娶我?”
心中先是压抑不住的狂喜,然而看着她平静得犹如一汪潭水般的眸子,心却一点点落了下去。
她为何这般待我?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怎可把婚姻大事当成如此儿戏?
我知道,所以如此绝望无力。
她笑着看我,说:
“耶律兄是至诚君子,我愿助你,我相信你。”
至诚君子?
我想起很久之前的某一天,一场激烈的战斗结束后,有兵士问我:“耶律少侠年纪轻轻,相貌堂堂,为何不娶妻子?”
当时我是怎么回答的?
“我的心上人与我远隔天涯,永不可近。但既已心有所属,耶律齐又怎能另娶她人,祸害别的好女子呢?”
“说得好!耶律兄真是至诚君子。”
彼时我看着她一步步走来,这样抚掌笑道。
我冲她作了一揖,温声道:“郭姑娘如此厚意,耶律齐必然感怀在心,绝不辜负。只是”我顿了顿,“这样可否于你名声有碍?”
她不甚在意得说到:“我已决心随爹爹妈妈一生守卫襄阳,原也没打算嫁人,如今能助耶律兄一臂之力,让襄阳多一员智勇双全的守城大将,心中很是欣慰。”
于是我成了郭大侠黄帮主的女婿,军中上下对我再无怀疑。我与她并肩作战十六载光阴,她一直把我当做可堪信任的战友,一直相信于我,而我从不敢辜负这份信任,越雷池半步,真的做了她口中的“至诚君子”。
只是,在那漫长岁月的某一天,准确的说,是杨过飞石击毙蒙古可汗的庆功宴上,她躲开所有人把自己灌得铭酊大醉。我找到她时,她星眸闪动,脸上杵着一只白嫩嫩的手指,她问我:
“我好不好?”
我凑近她,微笑着说
“你特别好。”
“那你为何处处与我作对?你讨厌我?”
“不,我欢喜你。”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好像盛放出璀璨无比的烟火
我几乎错疑她亦懂我心
然而很快,一切归于沉寂,我又看到了那片深不见底的湖水
我哈哈大笑,几乎笑出眼泪
看吧,说了就坏了
还好她醉了,明天就会忘记。
还好她不聪明,所以她一定不知道
对着我狭长的凤眸,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眼神:
恍惚璀璨,情深如许,明亮如昔
后来离开地时候,大武舍不得家人,终究没有跟着我们,我并没有勉强,只是看着哭成个泪人似的妹妹,微笑着说:
“那不是你的花,你只是恰巧”
我坚定着说:
“路过她的绽放”
前路茫茫,此生苍苍,我看着火把下远处那张娇艳如玫瑰花儿似的脸,心中忽然就就涌上万千柔情。
即使,那不是我的,也请让我,守她一段风雨兼程。最后望她一眼,我下定决心转过脸去,似是无意地大声说到:
“妹妹,别忘了把佩剑带上。武林中人视兵器为生命,剑丢了,命就没了!”
几乎不用转身,我就可以想到她恍然大悟的眼神以及油然而生地恐惧,我听见她匆匆冲我们道别,然后转身上马极速远去。
这个笨蛋!这个笨蛋!
这世上,哪有人认为一把剑就是一条命呢?
八成是终南山的胆小鬼又想出了什么莫名其妙地事情,过来别着劲儿呢。
两个傻子,天作之合
不管是愤怒、骄傲、恩情、岁月还是距离,他们之间永远有着别人看不到也分不开的联系与默契。
谁也拆不散,谁也分不走。
所有的尝试只是徒惹他人尴尬,自己伤心罢了。
有时我是如此痛恨自己这份永恒存在的理智清醒,它让我如此清晰地看到在开始就看到结束,在未然想到已然,在动心之前,就永远失去了说出口的勇气。
我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妹妹不满地看着我,可我忍不住,真的忍不住。不能笑,难道哭吗?哭又是为何而哭呢?有谁为我的离去而感到难过呢?
我看着蹲下去捂着脑袋的武敦儒,微笑着想,并没有与我难以离舍的人啊。
伊人倩影远去良久,我也终于踏上了应有的前路。意气风发的征途即将开始,无尽的屈辱仇恨即将洗去,而我只望着天边永恒的孤月,想起那年春日,临风窗下,少年的我曾故作深沉地吟着一首这样的诗: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它明月下西楼。
原来我已经这么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