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时,桐楼上,一人一壶酒。
桐楼是整个芙蓉城最有名的风雅楼,地处芙蓉城西,是文人骚客汇聚之地。这桐楼傍水而建。站在楼阁上可以观望到芸江那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江面。尤其是到了潮涨时节,那大江翻涌、水天一色的场面更是吸引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来者,观毕,皆曰:“不枉此行。”
江上秋风瑟瑟,江岸梧叶潇潇。阁楼上,倚栏听风的女子手持一白玉酒壶,醉酒微醺,像极了一位无眠诗人把酒言欢。
秋夜里的芸江最是平静。漆黑的江面上,一点星火,一条渔船缓缓驶来。那渔船并没有靠近桐楼,而是在离桐楼一定距离的江面上开始打转。一圈,两圈,如同一只江中鲤鱼,连连转了四圈后,才又缓缓离去。
那楼阁上的女子瞥了眼那条江中鲤,摇了摇手中的白玉壶,又是一饮。
此时,在芙蓉城的另一头,探麟阁的地牢中,两个乞丐伴随着烛火的跳动张牙舞爪地舞蹈着。他们口吐白沫,双眼瞪得有枣子那么大,却无知无觉。那诡异的场景,若是有人看到必然吓得毛骨悚然,立刻昏死过去。
黎明,秋日还未升起,一股子腐臭的腥味儿从牢里传来。
“不好啦!”陈潇气喘吁吁地闯入麟越屋中,大力地摇晃着还沉浸在梦中的麟越。
麟越被摇得脑袋昏疼,整个人猛地醒了过来。“陈潇!再摇我,信不信我让你去看监狱!”
陈潇立刻收了手,依然着急地说到:“就是监狱!那两个乞丐莫名的死了。”他的瞳孔略微有些收缩,似是想到刚才目睹的画面,“而且,死相惨不忍睹。”
不一会儿,麟越等人来到监狱。麟越第一个走进牢狱中,他刚抬起头,那画面,那味道立刻涌入大脑。他立刻止住脚步测过身去。腹腔内一阵阵酸腐感上涌,令向来胆大的麟越连连作呕。恶心至极!然而反应最大的是楚龙。他的嗅觉本就异于常人,快靠近那间牢房时他的五脏六腑就已经开始翻滚。现在他已经在牢房门外被味道刺激得昏死过去。
“陈潇,还不快过来!”麟越喊到。
“我,我刚才已经看过了。”陈潇抱着铁柱,不肯再次上前,“根据死者身体的僵硬程度,可以推断他们是两个时辰前死的。二人皆口吐白沫,指甲和脏器却没有发黑,说明不是中毒而死,很可能是由于脑内部受损而死。而且,再看他们的双目充血凸出、目眦尽裂、浑身青筋显露,说明他们死前应是达到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
“两个好端端的人不可能一夜之间发狂致死,事出一定有因。”麟越沉着脑袋思考着。
“让我看看。”笙歌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等麟越抬眼看去,笙歌已经开始摆弄尸体了。
众人有些吃惊。这姑娘小小年纪,胆子倒是挺大的。
笙歌伸手去触碰那浑浊的瞳孔。死前画面猛地涌入脑海。
“有什么发现吗?”麟越问到。
笙歌不做回答,只是静静注视着那对涣散的眼珠子。突然,她看到那浑浊的瞳孔里像是有什么物体在向外蠕动。“有异物。”
麟越还未做反应,陈潇却破天荒地跑了上来。除了笙歌外,这里的人都知道,陈潇验过的尸首向来不验第二遍。因为只要验一遍,他就能把死因给找出来。可这回竟有他未验出的异物。他的职业操守可不允许他在这个时候怯懦。
只见他迅速地戴好手套,在尸体边蹲下观察。他也看到了那瞳孔中的活物。之前并没有发现。他将那活物取出,果断利落地将那颗脑颅剖了开来。那脑颅中的景象,惊呆了众人。
附在尸脑上的,是一群说不出名字的软体虫。他们通体透明,似乎在喷射着什么刺鼻液体。在喷射液体的同时,那小虫子的口中伸出一条长管插入脑中吸食着。笙歌嫌弃地向后退了几步。她从来没见过这么邪恶恶心的虫子。
陈潇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他稳落地将那软体虫夹入盒中封好,又一丝不苟地将手中的盒子擦拭干净。这冷静娴熟的动作画面让笙歌觉得此时的陈潇与平日里的他判若两人。
“那是什么虫?”麟越问到。
陈潇回答道:“具体叫什么名还不知道。但它应该是一种蛊物。它喷射的这种液体有刺激作用和慢性的腐蚀作用。这两个人无疑就是被这种蛊物害死的。”说完,他又开始翻查尸体,“这些虫子一定是有人故意放在这两人身上的。无论是多厉害的蛊物都无法突破人的头盖骨。那么,应该可以在身体皮肤的某处找到入口。”
果然,陈潇在尸身的侧腰部发现了一个极小的小孔。因为人已经死了两个多时辰,那小孔肉眼看去也就是一紫色的小点,极不明显。笙歌想象不出那虫子是怎么那么容易就钻进去的。
陈潇轻轻地按压侧腰部,发现皮下似乎有什么小硬块。他将皮肤划开,发现一块黄色的固体。这是什么?陈潇也不知道了。他小心地取下一小块放入另一个盒子中。
陈潇解释道:“这两具尸体有一个特点,就是全身只有一个伤口。如果是单纯将蛊物放在身上。蛊物肯定是无目的地进入,那么留下的就不止一个小孔。可是他们的身上各自只有一个伤口。说明一定有什么东西引诱着它们,让它们从同一个入口进入。很有可能就是这黄块。”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在他们进牢房前就在他们身上放进了这种东西。”麟越有些惊讶,又气愤道:“这两人果然在说谎,或者隐瞒着我们什么。”思考片刻他才开口:“阿笙,你收集情报的途径多,你再去那贫民窟看看有什么线索。陈潇就负责调查那虫子和弄清楚那黄色物体。”至于他自己,他想去探探那王爷府。
贫民窟位于芙蓉城极西处。住在这里的都是些穷困潦倒、食不果腹的穷人。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的身体残缺不全。这样的人不是遭遇过仇杀就是犯过大错受到贵族的极刑。没有哪户人家愿意雇用这样的人干活。久而久之,他们就成了贫民窟的乞丐,以乞讨为生。
据邻近的街坊人说,这贫民窟在百年前是个大型焚尸场。传说这地方常年遭受怨灵的诅咒,故而寸草不生。
一阵阴风扫过。“哈欠。”笙歌将斗篷裹得更紧了些。她蹲下身,探了探土质。果然是个焚尸场啊。明明在同一城中,其他地方虽时常有秋风刮起却也还算温和,这地方却冷的厉害。怎么会有人愿意住在这儿。正抱怨着,笙歌突然感觉后颈被什么冰凉之物触碰。她惊得浑身汗毛竖起,站起身快步向前走了几步,回头看。那冰凉之物竟是一个不足自己半身高的孩童。
笙歌没好气地走上前去:“小孩!你吓了我一跳。”那小孩浑身脏兮兮的,一个小脸像是抹了锅灰,黑得不像话。唯有那双琉璃般的眼睛与那张小黑脸很是不搭。
“好透明的一双眼!”说着,笙歌情不自禁的上前正要触碰。突然那小黑脸哑着嗓子开口道:“娘亲,不见了,回家,回家。”一边说着,一边还拉着笙歌的衣角怔怔地朝一个方向去。
这孩子好奇怪呀,除了眼睛外,看起来没啥精神。
被那孩子牵着,一路上看到好多瘫在地上裹着破草席的乞丐。还有些人衣不蔽体,大人小孩都有,裸露的身体上伤痕累累。最最不堪入目的就是被废去四肢的乞丐。看到这一幕,笙歌自觉闭上双眼。她不是不敢看那四不像的躯体,她害怕的是那躯体上一直在向她传达哀怨的眼睛。
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一间破屋前。这间屋破归破,但对比四周,这房子砖瓦齐全还算完整。
这是到了?“既然到家了,姐姐还有事就先”
“谢谢,渴了,喝水。”小黑脸并没有放手,似乎很执着地想让她进屋喝水。
她来这儿可是有要紧事要查,实在不想耽搁时间在这儿,可这孩子耷拉着脸,像是病了,还这么热情地要我喝水。
“恩人!”小黑脸涩涩地扯着笙歌地衣裙。
也罢,一杯水而已。“那就打扰了。”其实她也没干啥,心里有点儿虚。
哇,这屋里竟然还有桌椅。这户人家算是这贫民窟里的有钱人了吧!话刚落就被门槛拌了个四脚朝天。笙歌屁股摔得生疼。回头看去,那门槛不是一般高。正当她要站起来时,那木制的门猛地关上了。笙歌背上陡然升起一丝寒意。她抽了抽嘴角笑道:“今天风还挺大。”忽然她感觉有支冰凉冰凉的手在摩挲着她的手背,定睛一看是那小黑脸。他一边迷恋地摸着笙歌的手,一边用那双透明眼打量着她的脸。笙歌想抽离她的手。要不是看他是个孩子,她一定觉得这是个色狼。谁知——
“松手!”她呵斥道。这孩子手劲也太大了吧?而且这双手好冰,就像……
“我,饿了,吃掉,吃掉。”在那童稚的脸撕裂成血盆大口的同时,笙歌惊得大力地甩开了他。
“鬼啊啊啊啊——”笙歌被吓得面无血色,连跑带爬地从窗户逃了出去。谁知那鬼东西竟破门追了出来。她一路尖叫着。路边的乞丐只当她疯了,悠哉地啃着刚讨到的馒头。一个脏兮兮妇人怀中的孩子兴奋道:“娘,快看!那个姐姐跑得好快呀!比刚才的大哥哥跑得还要快。”
什么情况!只有我看得到吗?笙歌这才猛地想起自己也不是人。所以那饿鬼是盯上自己的近千年的修为了!可是现在怎么办?停下来跟它打一场?可是旁边这么多人呢。真要动起来,人家估计会以为我是个疯子。
眼看着那饿鬼就要追上了。笙歌四下看了看。左边巷子里没人!左拐!
笙歌将饿鬼引进左深巷内。这条深巷死气沉沉,没有一点人气。空气中一股子浓浓的血腥味伴着笙歌疾行带动的风,在这弯曲的巷道里充斥着。
眼见四下没人,笙歌猛地反转过身来。因为先前一直保持着疾速行驶的状态,这般突然的转身让笙歌在鞋底与地面产生的巨大摩擦下又移行了一段距离。
那饿鬼见自己的猎物不再逃跑,也跟着停了下来。但它没有犹豫,旋即张着血盆大口扑了上来。
还真的是一只饿死鬼呀!这么久了没有道士收你,那就让我来超度了你!笙歌凝神。顿时手中出现一条藤鞭。那藤鞭上布满了利刺,看着就让饿鬼的体肤感到生疼。鞭子猛地一抽地面,地面随即裂出一条长达10米的裂缝。饿鬼吓了一跳。它没想到自己的食物反抗力居然这么强!它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缠着眼前这个少女了。之前清澈的双瞳早已变得空洞无神。它呆呆地停在原处,发紫的小手胡乱地挠了挠脑袋,就像是一个失忆了的孩子。
这是怎么回事?不打了?笙歌尴尬地站在不远处,连握着藤鞭手都不知道该放在何处。
“喂!小鬼,装什么失忆,打起来呀!”见那饿鬼依旧愣在原地,也不啃声。笙歌心想:若是自己这般再邀战,也是自讨没趣。可是,这么久了没打架,手心里总是痒痒的。还是逃吧!笙歌转过身,正想逃跑。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东西飞速靠近。什么!居然搞突袭!这饿鬼也太没有道德了吧!笙歌一边施力一边转过身,想着给那狡猾的饿鬼一记重击。结果,拳头还没挥出,小脸却被溅上一片血迹。竟然有人抢先了一步!
“哪个马后炮,抢了我的拳下鬼?”笙歌嫌恶的一把擦去脸上的污血。
“你不是要逃了吗?”只见一熟悉的身影伫立在尸体旁。
是那面具男!
“谁,谁逃啦!我那是看它敌不过我,准备放他一条生路。”她的声音里透着些心虚。
男子浅笑,呵!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