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是骂名太多的缘故,这位须臾山掌门的真名竟没几个人记得了。
他是个孤儿,无父无母,名字是须臾山的老掌门起的。他被带入山门的那一年恰好赶上大丰收,老掌门觉得这孩子算个福宝,亲自为他取的名:元丰。自此他便和山上的师兄弟一起修习武功,闲来无事时和大家一起游戏,成为了须臾山的一份子。
山上的弟子不但要修习武功,还要干一些山里的杂活。类似挑水劈柴。大约是他一贯木讷,大家总会分给他最重最累或是大家最不愿意干的活(类似清理厕所)。而他似乎也并不知道受到了针对,不论分配给他的活多脏多累,他总是不辞辛劳地出色完成。
元丰十二岁那年,师哥和一个师弟打架,互不相让,元丰上去拉架,一个不稳,鼻子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瞬间血流如柱,吓得两人停了手。恰巧老掌门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元丰一身是血,问他怎么回事。他咧嘴一笑,只说是自己不小心磕到了鼻子。这两个打架的弟子才逃脱了一顿手板心。
或许,元丰就真的是那种没脾气的老好人吧,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日子久了,大家更加理所当然的相信了这一点。
不久,有不少年轻人慕名而来,上山学艺。渐渐不少师兄弟都收了小徒弟,指点一下动作,批评批评身法,有跟班的感觉别提多威风,训练是假,招摇是真。元丰在须臾山也算得上长辈,可他却没有弟子。原因也很简单,他在所有长辈里最年轻,武学修为又很不突出,为人木讷,最最关键的是,弟子拜师大会从来找不见他的影子,他不是在挑水就是在扫地。谁愿意拜一个天天干活而非专修术法的受气师父,除非是木头脑袋!
巧的是天下还真有这种“木头脑袋”。
山下的土财主姓宁,早些年靠置办商货发了家,后来娶了媳妇,这个山里的姑娘不久就帮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土财主没什么文化,好不容易得了个宝贝儿子,取名字让他犯了难,本来肚里就没什么墨水。他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一整天,绞尽脑汁,得了一个名字:宁十一。可惜人有旦夕祸福,这孩子的母亲生完他之后,身体就垮了,不到两年时间就撒手去了。这土财主也没有再续弦。他请来了村里最好的教书先生来辅导自己的儿子。
可惜宁十一好像和自己一样,脑袋天生缺根弦,学了就忘。不到五年时间,教书先生就辞了高额礼金,摇头叹气,直呼朽木地走了。
其实土财主对儿子并没有太大的期望,也不指望儿子真的考个秀才光宗耀祖。教书先生走便走了,他开始教儿子打算盘,看账目,若是儿子能学会做生意,在他合眼之后能混口饱饭养活自己,他就很知足了。
直到有一天,宁十一很郑重地告诉他自己其实想去修仙。
除魔卫道,匡扶正义。
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
这个父亲和天下所有父亲一样沉默了。
如同自己十六年前所做的那样,他把自己关在一个空屋里。
这一次,他要做一个比十六年前更重要的决定。
其实,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承欢膝下,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能继承自己的衣钵。谁愿意自己的儿子吃苦受累,看人脸色,走最艰难的路。
一边是可图的温饱,一边是虚无缥缈的未来。
明知此一去,父子相见遥遥无期,只怕来日已是生死相隔。
但是父亲也明白:有些路,儿子必须自己去走...
那天之后,他为儿子收拾了行囊,亲自送儿子上须臾山拜师学艺。
宁十一还记得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泥水粘湿了鞋袜,石级也变得格外光滑。
二人走到半山腰时,父亲已是气喘嘘嘘,一阵头晕眼花,一个趔趄摔在了阶梯上,一时无法前行。
他扶起父亲,大声呼救,回应他的却只有山风和冷雨,有一种陌生的感觉笼罩了他,那是彻骨的绝望。
雨越下越大,就在他声嘶力竭,心灰意冷之时,远远地,却看见一个人向他跑来。
那人带着斗笠,一身轻装便衣。背起父亲,牵着自己,走完了剩下的山路。
他的手上有一层厚厚的茧却格外温暖,穿的衣服已经很旧了,却很干净。他面目清秀,眼里含笑,好像从没生过气,也不曾有过什么烦恼。
在宁十一的想象中,仙修是那种白衣飘飘,仗剑天涯的模样。所以当他知道眼前的“樵夫”其实是须臾山的一个小师父的时候才格外惊讶。
如果在他上山之前,有人告诉他,他将来会拜一个如此形象的师父,他绝对敲烂那人的狗头。
但是现在,当他再次幻想未来师父的模样时,脑海中总会浮现那张亲切的面孔...
拜师大会当天,宁十一顺利通过了测试,获得了拜师资格,但是因为成绩不佳,收到了一些导师的拒绝票。掌门唱拒绝票的时候,宁十一一直很紧张,直到最后没有听见那个人的名字才长舒了一口气。
“弟子宁十一,愿拜须臾山掌门座下元丰小师父为师。”
当他说完这句话,大家都惊呆了,最吃惊的就是元丰了,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有弟子会愿意拜自己为师。
不管别人的态度如何,宁十一只是直直地看着元丰,问到:
“您愿意收我为徒吗?”
看见元丰微笑着点了头,宁十一激动得立时就行了三跪九叩的拜师礼。宁十一脑袋磕在地上的声音十分有分量,与其他弟子走形式的“蜻蜓点水”不同。这货真价实的力气体现了宁十一的真诚和决心。
至于元丰的表现嘛,大抵就是受宠若惊,老脸一红,羞答答地收下了这个居然会倾慕自己的弟子。当然,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收了个“炸药包”。
父亲在看到儿子找到理想的师父当然也是“老泪纵横”(估计有一部分泪水是感叹这样的师父究竟能教我儿什么东西呀?我儿估计要受苦了。)
离别的日子还是来了。
当父亲转过身,颤颤巍巍走出山门渐渐消失在了群山之间。宁十一还是很没出息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