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压得远处的青山发黑。忽然一道惊雷劈中山腰的电塔,顿时火花四溅,云山所有人家和厂房停了电,云山高中也不例外。
“喔~~”全校沸腾。
老班主任敲着讲台,大喊:“安静!安静!又不是没见过停电,瞎喊什么!”漆黑的教室里,随时可能发生危险,老班主任一面守着教室门口,一面给办公室里打电话:“豆儿,去仓库拿些蜡烛来。”
滂沱大雨中,被雷劈中的地方燃着熊熊大火,火焰不是常见的金黄色,而是森森的蓝绿色。老班主任皱眉:真是人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电塔竟然也会被雷击倒。
不仅山下小镇一片混乱,没有信号灯的交叉路口挤成一团,连环追尾死死堵住了连通城市和山区的南北大道,山上也不太平,猪在圈里乱拱,狗在舍里狂吠,鸭子和鸡在架上乱飞乱挤。
日照林边,一栋两层小洋楼里,银蓝色的窗帘布上,映出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影子,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等待破窗而入的时机。
床上的老妇睁了睁眼,面无表情:“该来的没有来,不该来的倒是来得勤快。”
又一道惊雷,劈中了云山高中的仓库顶,掉下的滚烫的铁片引燃了门口处的教科书,登时窜起火舌,淹没了出入口。
“救火啊!救火啊!仓库着火啦!有人在里面啊!”扫地阿姨的喊声震天。
学校再次沸腾了起来。
刚跑到教学楼的许豆儿,犹犹豫豫地转头,看到漫天的火光,手脚一软,手机掉落在地。
“豆儿,你在这里啊,有没有受伤?”闻讯跑来的年段长看到瘫在墙角的许豆儿,仓皇地问。
“我、我没、没事,李叔叔还在里面,快、快去救他!”许豆儿惊魂未定。望着滔天火浪,大脑一片空白。
要、要不是手机没信号,现在就在火海里了……
许豆儿爬过去捡起手机,来电已经被挂断很久了。
*
许豆儿,你知道死是什么滋味吗?
我、我不知道,你、你别过来啊!
那你要不要体验一下?
不!我不要!
可惜,这由不得你……
居高临下的男子浅浅一笑,许豆儿退无可退,T恤噼啪作响,烈焰灼烧的感觉从皮肤钻入心口,大脑的警报拉响。
“啊!”许豆儿从床上惊坐起来,汗流浃背。
月光透过窗帘朦胧地照亮了房间。掀开窗帘,是一片月色晴好的风光。星光满天,稻田虫鸣。
已经一个星期了,距离那场火灾已经一个星期了,莫名其妙的噩梦也做了一个星期了,邻居家的阿婆去世也已经一个星期了。
若说是火灾后遗症,未免夸张,那场火灾最后并没有人员伤亡,李叔叔被顺利营救出来,只是损失了一些书籍和文具。可若不是火灾后遗症,实在又没其他更合理的解释。
一次一次连续不断的噩梦,让许豆儿精疲力竭。明天,她必须得回学校了,不然,熬不到期末,她就要疯了。
抱着这种想法,许豆儿小心翼翼地再次入睡。幸好,噩梦没有卷土重来。
为此感到庆幸的,不仅有许豆儿,还有坐在屋顶上的那个人,他受够了鬼哭狼嚎,当夜色安静地消退,当晨光静谧地穿云而出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打了个哈欠,心满意足地随风消散了。
*
流水潺潺。向阳的山坡上长满了蒿草,之中垒着一个小土堆,竖了一块崭新的墓碑,上书:吴阿婆之墓。
许豆儿在碑前放下新摘的石榴花,拜了三拜。
“对不起,阿婆,说好要带你去看石榴花的,结果忙着忙着给忘了。今天,我把花带来了,让你随时都可以看到它们,希望你喜欢。”
“阿婆,我下午就要回学校了。你之前和我说过的事情,我会考虑看看。不过我是一个很笨的人,能不能找到答案我并不能确定,我尽力吧。”
“阿婆,和你在一起的两年我受教良多,谢谢你,我会一直记得你的。”
“阿婆,再见。”
乌云渐移,天灰蒙蒙的,仿佛下一刻就会飘起雨丝。许豆儿又拜了三拜,离开了。
车站在云山高中附近,许豆儿在检票进站之前,最后回了一趟校园。
仓库颓败地立在操场旁边,连续几日受到雨水冲刷,原本荒凉的角落愈发的荒凉。
“豆儿,你不是回大学了吗?怎么还在这儿?”扫地阿姨正抡着扫把干活,见到许豆儿,停下了手中的活。
“我是今天回去,一会儿四点的车,现在还早。”许豆儿注意到扫地阿姨熊猫似的黑眼圈,惊讶,“阿姨,你最近没睡好么?”
“哪是没睡好啊,根本睡不着啊。你李叔每晚半夜吵我,说什么窗外有东西,怪吓人的,我起来一瞅又啥都没有,骂他一顿,他才肯安心睡觉,他睡着了,我反倒彻底清醒了,你说烦人不烦人?”
许豆儿笑了:“给李叔买个眼罩吧。”
“买啥眼罩,浪费钱,就是人老了,眼睛花了,爱胡思乱想了,甭管他。”扫地阿姨一脸嫌弃,看了一眼仓库,又说,“不过老李有句话说得对,这两天的仓库确实看着顺眼多了。”
“这话什么意思?”
“着火的第二天,汪主任派你李叔来收拾东西,你李叔说,他看到了一团很奇怪的黑气飘在仓库上头,像只大手掌,阴森森的,怪瘆人的。后来过了好几天这团黑气才消失了。我是没看到什么黑气,但确实觉得这几天看着舒服多了。前几天这里没什么雀儿,这几天有了。”
许豆儿的脊背凉飕飕的。
突然,手机闹钟响了,到该进站的时间了。
“阿姨,再见。”
“再见,豆儿,路上小心,暑假过来玩儿。”
“好的。”
许豆儿转身,摊开手掌,手心有一层薄薄的水迹。
*
云山站离始发站不远,车上人不多,许豆儿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看起了漫画。没看几页,前座的一个小孩没由来地嚎啕大哭起来。周围的乘客都施以谴责的目光,但没有人出来制止或者施以援手。
许豆儿通过座位缝瞄了一眼,意外看到了一个黑色透明的小女孩站在怀抱着小孩的妇人面前,双目猩红,神色贪婪,双手用力拉扯小孩头顶的一种天蓝色物质。而妇人完全没有察觉,只顾着哄小孩,给周围人道歉。
“啧啧,她太急躁了,没等小孩彻底熟睡就强行剥夺梦境,会反噬的。”
许豆儿转头,一个穿着夹克衫戴墨镜的男子趴在许豆儿座位的靠背上。
“你看。”
许豆儿再往缝中看去,小孩子睁开了眼睛,完全清醒了,与此同时,小女孩惨叫一声,化为了虚无。
这整个过程,除了许豆儿和身后的男子,似乎没有任何一个人察觉到。
“你是谁?”
男子托腮,“我认为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
“诶?”男子歪头,张大嘴巴,一脸疑惑,“你不也是捕梦使者吗?”
“我不是。”
男子顿时受到惊吓,仿佛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夹克衫男子旁边传来。
“不胜,你没看错,她也是先天捕梦使者,但是她最近才觉醒了这种能力。”许豆儿昂头往后看去,说话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笑眯眯的秀气男子。
“先天捕梦使者有到这个年纪才觉醒的吗?”
“有,若出生之时就被人封印住了,除非封印之人死亡或被能力更高的人破解,否则,有可能一辈子都不觉醒。”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在其他捕梦使者出生的时候,封印他们?”夹克衫男子跃跃欲试。
“有能力封印之人,不是神梦婆,就是干部以上的级别,你觉得你能占到哪一条?”
夹克衫男子兴奋起来,摘下墨镜瞪着许豆儿,眼睛一眨不眨,像看戏法儿一样要探个究竟:“你认识神梦婆和干部?你是什么来头?”
周围空间扭曲、再扭曲,压缩得许豆儿几近窒息,“我、我不认识、什么、神梦婆、干部,松、松手!我、呼吸不了了!”
夹克衫男子连忙戴上墨镜,道歉:“诶呦,对不起,太激动了!我向你道歉,那你告诉我,封印你的人是谁?”
许豆儿本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被西装男子一说,自然联想到了吴阿婆,但她深知吴阿婆身份特殊,不愿意和外人多说。
“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想骗我。”
“我真不知道。”许豆儿表现得委屈巴巴。
在说谎。西装男子看透了许豆儿的小表情,但也不戳破,只说:“不胜,不要强人所难。我叫温杰,这是我的名片,刚入这个世界,你可能会有很多问题,想不通的时候,你可以来找我。”
许豆儿接过名片,上面只简单地写着:康坦集团,温杰,122xxxxxxxx。
“我叫杨不胜。杨树的杨,不胜酒力的不胜。你叫什么名字?名字总可以告诉我吧。”
“我叫许豆儿。言午许,豆子的豆,儿歌的儿。”
“许、豆、儿。”杨不胜默念了一遍,觉得这个名字实在好记,“好容易记的名字,记住你了!那……许豆儿,你喜欢唱歌吗?”
“我不喜欢。”
“许豆儿,你讨厌吃番薯干吗?”
“……不讨厌。”
“许豆儿,你喜欢吃香菜吗?”
“不。”
“许豆儿,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漫画?”
“你为什么有这么多问题,而且,为什么每次都要叫我的名字?”
“加深印象嘛!嘿嘿。”
……
列车在原野上疾驶向前,带起周围的空气急速流动,浩浩荡荡的长风之中,有无数暗夜之灵在穿梭、嬉闹,他们在等待夜晚降临,在等待狩猎时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