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是忙到深夜才回家,孟、周二人轻手轻脚地开了门溜回各自的房间。一开灯,孟子义差点没给吓死:一身纯白睡裙的丁铃站在窗边,披散着头发,眼下一片青黑,嘴唇也是惨白的,像极了电影里的鬼娃娃。
好在孟子义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只一瞬间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露出一个自以为还算和蔼的笑容:“丁铃?这么晚了你怎么没在自己房间睡觉呀?”
“我害怕,睡不着。素姨和孟叔叔已经睡了,我就来这里等你回来。”小姑娘眼睛忽闪忽闪的,“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没等孟子义应答,她就自顾自地说话了:“我爹娘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素姨不肯跟我说实话,可是我看见她擦眼泪了。”
孟子义没想到她第一个问题就如此尖锐,叫他没办法开口。丁仲祥夫妇当然是不可能再回来了,可这要如何跟她说呢?她才十二岁,几乎是在蜜罐子里泡大的,突然间痛失双亲,这样的打击叫她如何承受得住?
见他这个反应,丁铃眼里仅剩的那丝光芒也消失了,她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我知道了。我爹娘那么疼我,要是他们还在怎么可能不要我……”
孟子义看得难受,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人,只好轻轻搂过她的肩膀,“哭一会儿吧,发泄一下会好受些。”
丁铃把头埋在他怀里,却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只觉得心里钝钝地痛。她成了一个孤儿了呀,再也没有爹爹把她抱起来跟人炫耀“这是我的宝贝女儿”,再也没有娘亲一边给她做甜甜的点心一边又耳提面命地不许她多吃……以前那些幸福的回忆如今成了一块鲜血淋漓的伤疤,只稍稍碰一碰就会疼得撕心裂肺。
“我想回家去看看可以吗?家里还有很重要的东西。”
看着满脸都是祈求之色的丁铃,孟子义实在不忍心说丁家已经被洗劫一空,只好应允下天亮了便带她回丁宅。
第二天早上孟子义一睁眼就看见在他臂弯里蜷成一团睡的正香的丁铃,还是有着些微的不自在。他轻手轻脚地起床收拾完自己,丁铃依然呼吸均匀地睡着。孟子义也懒得叫她,只是出去的时候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早饭已经摆上了,孟云生、二太太和周正平三人围坐在桌边说说笑笑。孟子义拉开椅子坐下,风卷残云般地消灭了两个馒头并一大碗南瓜小米粥才罢手,惹得二太太又开始唠叨,嫌他“跟饿死鬼投胎似的”。他也不还嘴,只笑着应和两句,把话语中那些细碎的温暖照单全收。
丁铃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楼梯上,还是昨天那身洁白的睡裙,被她压了一晚满是褶皱。她径自跑到孟子义身边拽住他的袖子,“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家去?”
想起惨遭横祸的丁家,饭桌上的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每个人都收敛了笑容。丁铃顾不得在意这些,她只执拗地看着孟子义,大有他不答应她就一直不撒手的架势。孟子义也没有一丝不自然,他拍拍丁铃的头:“想回家啊?自己去洗漱换衣服,然后下来吃早饭。”
丁铃听话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孟子义转头看到三个人眼神奇异地盯着自己,可以说是一头雾水:“你们都看我干嘛?”
“铃儿昨天晚上在你房间睡的?”二太太难以置信。
“孟哥,这么小的你都下的了手?道德沦丧!人性扭曲!”周正平面带鄙夷。
“铃儿还小,别乱来哈。”孟云生点起了饭后烟。
孟子义满脸黑线:“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我觉得铃儿这孩子也不错,就是年纪小了点,先定下来,过两年再正式办酒。”孟云生“理智”地提出了一个自认为相当靠谱的解决方案。
二太太仔细琢磨了一会儿,觉得很有道理:“铃儿现在没了爹娘,女孩儿总要嫁人的,咱们也照顾不了她一辈子。要是能嫁给子义,可不就能一直在咱家了吗?倒是子义年龄有些大,是不是有点委屈她?”
周正平默默站着不说话。
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孟子义终于打消了自家老子娘包办婚姻的想法。前一天晚上不过是因为丁铃害怕不肯回房间才让她留在了自己房间里睡。小姑娘才十二,还是个小孩儿呢,他要是有那种想法也太特么畜生了,别说周正平,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这个时候,丁铃终于拾掇好了自己。她还在重孝期,一身素白的裙子衬得她整个人更加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不过睡了一觉总归是精神好了不少,不会像昨天晚上一样被当成鬼娃娃,天晓得孟子义当时距离拔枪扫射就差那么一丁点儿。
头发依然披散着,丁铃把一柄红木梳子递到二太太手边:“素姨,铃儿不会梳辫子。”
小姑娘一头顺滑的黑发在二太太手中显得格外听话,先分股,再编结,两条麻花辫在那双巧手的拨弄下逐渐成型。当然,手忙起来了嘴也没有闲下:
“以后铃儿就和素姨一起住好不好呀?”
“素姨的家也是铃儿的家了,要是谁敢欺负铃儿,铃儿就跟素姨说,素姨肯定为你出气。”
“铃儿想不想接着去上学呀?”
“过几天你子欢姐姐就回来了,你小时候她就经常带你去玩呢。”
……
尽管她说好几句丁铃也不见得应一声,但二太太还是坚持着一直在说。丁铃以前是个很活泼的孩子,每次来孟家都抱着二太太的胳膊“素姨素姨”的叫个不停,说这个说那个,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麻雀。可自从出了事,就变得沉默寡言的,要是没人主动讲话,她能自己闷一整天。二太太希望丁铃能早日走出阴影,当然话里话外也不忘挤兑孟子义的“恶行”。
“小铃儿真好看。”很快头发就梳好了,二太太端详着丁铃,满心满眼都是喜欢。丁铃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小声地解释道:“哥哥没有欺负我,是我自己害怕才跑到他房间的。”末了还加了一句,“素姨不要怪哥哥了。”
真是个好孩子,怎么摊上这种事。二太太把她搂进自己怀里,心里满是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