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宋胤成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海德,把它送回去吧!就说我都看过了。”
“皇后娘娘是让殿下选一个,不是看看就完了。殿下还是给个准信儿吧!”
“不是,海德,你最近是怎么了,我说话你怎么都不听了?”
“哪有,小奴这也是为殿下好嘛!现下是这般形势,皇后娘娘宫里的指示殿下照做就是了,敷衍过去只怕惹得她不悦。”
“我怎么就……!”
海德一把捂住宋胤成的嘴,慌里慌张地嘘声示警。
他会意地点点头,知道了自己的莽撞,声音渐渐压了下来:“外头有人听着?”
“来送册子的人一直在前厅侯着,说是得听见个准信儿才肯回去。”
“傀儡师傅有这手艺都没她的胆子!明目张胆的捆着我,真当我是个傻子!”他愤愤地呵斥着,一掌拍在厚厚的名册上,“这是什么?皇后诶,我未来的妻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错,我母妃尚在,凭什么由她来决定我大婚的事?再说了,这里面的人,我一个都看不上。”
“这里面都是清白的官家女子,和各地的身份显赫的贵女……再看看吧,没个准信儿,真不好应付。”
宋胤成闭着嘴不说话,只摇了摇头便重新扎进了成山的书本里。
他并非是没有中意的人选,但也仅限于想再见她一面而已。
那日在山洞里,她的话语之间虽表示出对嫁给大皇兄的厌烦,宁肯去过平凡生活也不愿嫁入王府,可……这万一是气话呢?
她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但她可以选择过什么样的生活。即便嫁入了门当户对的官宦人家,如果是她真心乐意的,想必她也可以活得十分自在。
对于自己来说,拘束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已然是事实,又怎么能为了有一丝慰藉就强行把他人拖入苦海呢?
倒不如好好放她去洒脱,留给世上为数不多的纯真。
“海德。”他沉默了许久,“告诉外头等着的人,我心中已有人选,只是现在离登基只有两日,礼部筹备太过仓促怕是办不好,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吧。”
“是。”
现下是搪塞过去了,可到后头还是得做出个决定。他想好了,多缓两日也无妨,正好让他有时间去皇后面前套话。她钟意谁家的,自己就选谁家的。多一个眼线少一个眼线的,对于自己来说无关紧要,总有法子能把她们摘干净——这个江山是宋家的,永远只会是宋家的,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服软就让给别人一分一毫!
“诶呦!慢点!”
海德抱着名册出来的时候和一个小宫女撞了个满怀。名册呼啦啦全散开来躺在地上,那宫女手上的墨缸晃悠悠险些倾覆出去。
他急忙蹲下来草草翻了翻名册,见只有几滴清水落在封皮上,胡乱用袖口擦了擦,这才重新叠好放进怀里。
“海公公恕罪,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算了算了!得亏没落到里头,不然你这小命该没了!”
“谢公公的恩德!”说罢,顶着满头的汗冲进了里屋。
永泰宫。
“他真是这么说的?”
“是,奴婢听海德是这么转达的。”
云菁偷偷抬起头瞄了一眼,没成想对上了温罗严肃的目光,旋即识趣地把头埋了下来。
“一听就是敷衍了事的话。不过他这么答复,本宫也无话可说。”皇后把名册放在桌上,“你去尚宫局走一趟,就说大婚和册封的仪仗都先备着,需要的时候也不会太过匆忙。”
“是。”
待云菁走后,皇后才同温罗拉起闲话来:“甭去责骂你侄女,她就是个传话的,怪不着她。”
“娘娘让她去要个准信儿,她没要回来,就是失职。”
“就算她是你亲女儿,也不能这么严苛。小孩子嘛,还是得多教教。”
温罗口头答应着,心里却早想好了惩戒得法子——正是因为她把云菁当自己的亲女儿对待,才苛求她注意分寸、脑子灵光一些。
“既然六殿下推了,奴婢就先把这册子收起来吧。”
温罗刚伸手就摸了一手的潮。她皱着眉头,边咒骂着云菁的粗心,边眼疾手快地从皇后眼前将它拿开。
“等等。”
她愣了愣,僵硬地转过身:“娘娘有何吩咐?”
“之前不是有宫人打探到,燕妃想把白家的姑娘嫁给她儿子么。我记得……应该是工部侍郎白唤的长女吧。礼部的册子里应该有,拿过来我瞧瞧。”
“啊,好。”
几步的距离她走的很慢,一边用袖子使劲的擦拭,一边用手挡着,磨蹭到了皇后跟前,狠下心来递了出去。
“屋子里很冷么?冷就去抱个手笼。”
皇后翻动着名册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温罗偷偷瞥了一眼急忙跪在地上。
“云菁做事这般毛手毛脚的,奴婢定会好好管教,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抬眼盯着温罗慌乱的样子,没有发火,只悄悄合上了名册。
“这可能是天意使然吧。不管是谁撒上去的水,不偏不倚正巧洇了这一页,也省着本宫费心引导了。还真得谢谢你教养出来了个好侄女!”她抬手示意温罗平身,甚是欣慰。
“谢娘娘开恩!”
“本宫借薛若枫的手和那两个孩子的命,就是为了证实早前的猜测,引那些暗卫出来。现在只要她能嫁进宫,夏家就不得不心甘情愿地把暗卫交还给朝廷。只要把他们捏在手里,裴松林名下的羽林军、邱宗尧手里的京都守备军就能有由头陆续收上来,到时候,本宫的称帝之路便再无人可挡,坐拥天下指日可待啊!”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
惠风袭人,天朗气清,万里碧空尽是聚散无形的祥云。
吉时已到,钟鸣三声,继而锣鼓喧天,庆新皇祭祖大礼已成。
头戴礼冠的官员如行伍之军列阵于玄武门两侧,褪去白孝继而换上衮服的宋胤成自宗庙而出,被簇拥着上了云舆,缓缓驶入玄武后的步道。
他由海德搀扶下车,一步一步地走向盘龙道、走入太极殿——高台之上,目光所及,臣工侧列,井然有序,拱手端礼,可谓肃穆。
他沉下一口气,猛然挥起衣袖掸去衣摆上的纤尘,稳稳坐在金龙宝座之上。海德取下玉架上的传位圣旨,待宋胤成坐下便大声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在位四十二载,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非朕凉德之所至也。早有臣工谏言,述圣碑上要留功名、载圣德,然朕之一生功过寥寥,未曾计数,亦不敢计,但凭黎民百姓说道谈论。而今朕年迈之身,久病不愈,自知大限将至,当择立即位之人承北月基业。六皇子胤成,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登皇帝位。念其年幼,尚未及冠,特赐裴松林、邱宗尧为顾命大臣,皇后章氏垂帘佐政,诸臣共扶,保北月昌盛不衰。钦此!”
“吾皇……”
“且慢!”
俯倒的众人前,突然站起一道紫色的身影。继而红色、墨绿色、皂色半个大殿的人都站了起来。
宋胤成眯着眼,看着背着一道道阳光的人,脸上没有一丝的慌乱,反而泰然地微微勾起嘴角——意料之中的靡靡之音,无非是早晚而已。
崇明门。
登基大典之前,皇后就协同右相和兵部下旨,禁止百姓围观。故而宫门口的大街上只零星地站了几个看热闹的,空旷的街道似乎就是为了等城外大军的到来。
“吱呀——”
金戈铁马,利刃银甲,金属碰撞的声音和小声御马的声音交杂在一起。一只走了半炷香的功夫都不见末尾的队伍,就这么浩浩荡荡地直逼紫幽宫城。
“霍将军带兵入宫所为何事?可有名帖?”
“皇后娘娘急调我等进宫护驾,快马加鞭,要什么名帖!”
“没有名帖不得入宫!”
说罢,一个个拔剑拥了上去,有几个立刻在统领的示意下快速奔向钟鼓楼。
“我等奉的是密旨,来抓叛贼的!刘统领此举,莫不是要与他们同流合污?”
“霍将军说是皇后娘娘的旨意,那就拿出证据来!空口无凭的话,我即便是舍了脑袋,也绝不能放你们进去!”
“既然如此,别怪我不念旧情!”
“别动!”
骤然,大开的宫门里飞跑出一群着大内衣裳的人,手中大刀纷纷架在看守宫门的侍卫脖子上。
“恩师,冒犯了!”
“淮……!”
没等刘统领转头,就被刀柄砸晕了过去。
淮锦使了个眼色,持刀而立的守卫相继倒地,简单捆绑了一番,就被拖入了钟鼓楼下方的暗房。
“霍将军。”淮锦拱手一拜,“王爷在内周旋多时,就等将军带兵而至。”
“你是谁?怎么是你出来接应?英王身边的人呢?”
霍杉眯着眼,抽出腰间的长剑隔开了和淮锦的距离。
“诶,且听他一言。进宫固然重要,万一冒犯了上头也不好。”另一个穿黑金甲的人背着只长弓策马向前两步,按住了霍杉的手。
“几位将军,在下淮锦,原是英王妃的近卫。临行前,英王密派任务,为防止行动外泄,特让我代替海丰公公前来接应。”
“确实没见过他。英王找个脸儿生的来也不为过。”
那人悄声在霍杉耳边说道。
“你既是在英王府的,令牌就失了用处。可有什么其他的证据证明?我们虽在城门外当差,可脑子不曾糊涂,休想蒙混过去!”
“这个够不够?!”
淮锦从腰间抽出来一个布卷,扯下上面的黑布,露出的赫然是玉轴皇旨。
“这难道是‘遗诏’?”
“是吧?”
“不知道啊,看着像!”
“……”
出剑的破空声淹没在窃窃的争论声中,霍杉挑起布包的挂绳,拿到眼前仔细看了一番,确认无疑这才还到淮锦手里。
“这是‘遗诏’没错!”
霍杉是守备军的八位金吾卫将军里唯一通过武举、受过皇帝册封的,不过那时的皇旨用的是黑牛角轴。他听闻宫里最高品阶的圣旨都是用玉来做轴,“遗诏”这种东西,也符合这种规制。再加上上面凹凸有致、刺绣精美的龙纹,和自家祖庙里供奉的圣旨如出一辙,他更加确信无疑。
“众将听令!”
顿时一片肃穆。
“皇后不仁,欲挟天子以令诸侯。尔等忠义之辈,绝不能坐视不理!随我金吾卫将军霍杉杀入紫幽宫,匡扶正道!”
“斩杀妖后,匡扶正道!”
“杀!”
……
太极殿。
“这皇帝之位名不正言不顺,登基大典必须终止!”
一语既出,满殿哗然。
拜倒的臣工纷纷直起身来,面面相觑。裴松林脸色一沉,急忙站起身来怒斥:“内阁一致通过,那就叫名正言顺!英王突然打断新皇登基,究竟意欲何为?!”
“皇后口口声声说父皇未留遗诏,这东西又是哪儿来得的?前后冲突,这分明是皇后狼子野心,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六弟年幼糊涂,被人利用,你们这些老臣也跟着糊涂么?”
静王顺着英王的话接道:“父皇苦心培育,仅凭皇后一言就草草选择六弟登基,只怕你们都着了她的道!如此糊涂,当真是枉为人臣!”
“尤其是裴松林和邱宗尧!”听了这些话还有周围大臣的附和,宋胤漓顿时长了气焰,口无遮拦起来,“众臣都以他们二人马首是瞻,可他们不是神仙,也不能保证他们不藏祸心。为了百官之首的高位,难免不会联合皇后做什么篡国的勾当!”
“本宫何时有过篡国之心?!”皇后从幔帐里冲出来,满脸的委屈,“本宫一从未沾手政事的妇人,为了少留给新帝一些负累,硬着头皮顶上去听那些乱七八糟的政事。如此呕心沥血,怎到你们口中就是如此不堪之人?”
“呕心沥血只怕是为了自己吧!”
英王摆了摆手,口吻之间尽是讽刺。他见皇后一不做二不休就哭天抢地起来,心中甚是烦躁,扯了扯静王的衣袖,让他上去好好挑挑刺。
静王按耐不住口舌之快,旋即说道:“诸位臣工且听我一言!皇后吐尽苦水,难道不是为了掩盖遗诏一事?先前绝口不提,此时却拿出来说什么‘正统’,谁能不起疑?以假遗诏混淆视听,她就是想遮掩自己的狼子野心!”
跪下的大臣们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心中疑窦丛生,看着仓皇无措的皇后,逐渐站在了英王和静王这一边。
“听风就是雨,你们都在做什么啊?!”章蓄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忿忿地走遍朝中的每一个角落,“他们说皇后要篡国,难道不是因为他们不甘曲于人下嘛?一个个口口声声说要‘正统’、要‘名正言顺’,哪一个不是为了自己?遗诏业已宣读,六皇子就是正统!今日所有站在他们这边的都是叛贼!叛贼啊!”
“叛贼应当诛九族、问斩菜市口,清除余党,敬告天下!”
寂静的大堂里,只有邱宗尧一人的声音的声音久久回荡。一番看似忠义的话,在此刻看起来竟是如此的可笑!
英王大笑着,抓住静王的肩膀半天直不起腰来:“右相,哦不,邱宗尧啊!你可真是一个个愚忠的蠢材啊!皇后大势已去,你拥立的正统就是她手里的傀儡!你看皇后说话么,他又说话了吗?他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多么可悲,也知道没了皇后自己什么都不是!”
“你们听!”他夸张地把手张开贴在耳边,“千军万马的声音啊!”
皇后猛然站起身来,一挥衣袖:“英王、静王和五皇子宋胤漓连同造反,其罪当诛!这个疯子和他的党羽们,一个都不能放过!邱宗尧,你手底下的守备军呢?裴松林,你统辖的羽林军呢?把他们抓起来!”
邱宗尧拿出腰间的令牌连同拿着裴松林令牌的内侍受命冲了出去,日光一晃、刀光掠过,那个内侍没有任何挣扎就躺在了血泊之中。
“反了,全都反了!”
皇后看带刀的侍卫们乌泱泱冲了进来,把整个太极殿团团围住。黑云压城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她连滚带爬地跑上高台,将宋胤成挡在身后。
“臣霍杉率守城五部守备军前来救驾!”
“霍衫,你这是造反!”
邱宗尧被侍卫钳住带了进来,嘴里塞着布包含糊且愤恨。
“右相别来无恙。只不过这回,是我占了头功。把他放开!”说罢单膝跪下,向高台一拜,“皇后娘娘风体安康。”
“霍将军请起……”
话音未落,只见他突然抽出身后的长弓,搭箭直指皇后心口。
“咻——”
“叮!”
“谁?!”
霍杉惊呼出声,急忙收弓站起拔出腰间宝剑。众人见他如此,也提起了警觉,提刀挟持的手不觉攥得更紧了些。
“到底是谁在暗地里作怪!”英王接过侍卫递来的剑,悄悄抽出背在身后,下巴一扬,一个侍卫便猫着身子摸到了门口。
“咻!”
一箭毙命。
霍杉看着喉头中箭滑倒在自己脚边的侍卫,咽了口唾沫,更加警觉地向后靠了靠:“英王殿下,此人箭法了得,一看就是久经沙场之辈。”
“霍将军可认识?”
“据臣所知,整个北月国箭法如此精准狠厉的,只有两人。其中一人是与臣同为金吾卫将军的,名叫方度,他是臣提拔上来的,必不会叛变;另一位……”
“霍将军,这个时候犹豫什么?”
“另一位名叫杨鹤,听说是前朝的后代早就归顺了朝廷。此人做事特立独行,终日佩戴面具,一直没露过真容,神秘莫测。”
“难不成是他?”
“不会!”霍杉一口否定,“皇上把他派到了龙虎军,现在整个龙虎军都随四皇子在南北边境驻扎,相隔三五日的路程,根本回不来!”
英王沉思了片刻,认为还是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当然,霍杉的话也不完全能信——毕竟他是静王的人,自己把手头的人暂时交给他驱使已经是冒了天大的危险。
“三弟。”
静王看了眼高台上诚惶诚恐的两人,这才应声小跑过去。
“耳朵凑过来。”
片刻密谋,一发而动。
英王招呼着大殿里的人挟持大臣躲开门口隐蔽,霍杉则掩护着静王奔向高台。他们只有一个目的——擒贼先擒王。
只要皇后死了、宋胤成死了,一切所谓的正统都死了,他们这些人就算不上是反贼,而是真正的正统!
“王爷,快动手!”
宋胤玄晃悠悠地踩上高台,费劲地拔起手里的长剑就向皇后和宋胤成劈去——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握起武器,不是为了圣贤书中的忠义,只是为了自己的残生做最后一搏。
“王爷!”
在霍杉的惊呼声中,宋胤玄惊恐地看着眼前银亮亮的弩箭就这样射进了自己的胸口,鲜血自疼痛传来的地方迅速扩散,他失了力气,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朦胧的视线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坐在金龙宝座上荣登大宝的模样,紧紧握着茵儿的手,就那样,就那样久久伫立……
霍杉再也顾不上静王的死活,猛的撅断箭身,捂着自己肩上的伤口,咬着牙,滚下了高台。
大殿之中突然涌入了众多服装各异的人。霍杉没工夫去管英王那边如何,拎起剑顺势爬起拼命地向四周砍杀。
半个时辰的功夫,血肉便模糊地粘在所有人的身上,亦布满了整个大殿。
皇后在温罗的搀扶下躺在凤椅上,闻着袭面而来的血腥味,忍不住阵阵干呕。
宋胤成自射出了那一箭之后,便再无力动弹。
他杀人了。
杀的还是自己异母同胞的兄弟!
不过那又怎样……他这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吧?
他惊恐的眼神四处游离,偶然一撇,目光停驻在静王胸口——那镌着腊梅麝鹿图案的弩箭上。他嘴角抽动几下,闭起眼睛沉重地叹息着,似乎在做最后的告别。
不过片刻,他便伸手抄起血泊中的长剑,借势起身,缓缓走下高台。
厮杀的声浪渐趋沉寂。彼时,霍杉已而数箭中身,无力爬起;英王则被一银甲男子按跪在地上,挣扎无果,被迫投降。
“你输了。”
“什么?”
“你自以为谋划好了一切,实际上是成了别人布局中的棋子。”宋胤成冷冷地把剑扔在英王面前,沾满血迹的白靴狠狠地踩在上面,“本来……我已经让礼部拟好了旨,待我登基之后便颁布下来。皇兄和三皇兄如果愿意留在京都,我必然锦衣玉食的供养;若是不愿,便在早前的封地旁边再划一块充作私产,所有收成,皆为己有。而五皇兄……”
他看了一眼瑟缩在角落里的宋胤漓,尽是怜悯和羡慕:“他从没出过皇宫,想必不会适应单独立府的生活。加之他母妃尚在,要是他喜欢,就准许他们在宫里继续待下去。如果他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就给他个封号,让他去做一个闲散王爷,再赏他靖承最繁华的城市,保他一辈子荣华。”
宋胤成使了个眼色,待命的士兵便将角落里无声颤抖的宋胤漓揪了过来。
“可是你们呢!我拿你们当亲兄弟,你们却要杀了我,踏着我的尸体爬上去!”
“你得了便宜还卖乖,站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你不想当皇帝么?难道你不知道你生在帝王家,这一辈子唯一的出路就是登上皇位吗?!”
“是你们逼我的!如果我不走上这条路,我就会死,我身边的所有人都会死!”
“哈哈哈哈!”英王猩红着眼突然狂笑起来,拼命挣扎着别过头去,“四弟啊!你听到没有,他说,是咱们逼他的哈哈哈!”
身着银甲的四皇子下巴轻扬,让士兵把头盔取了下来。
“他说的没错。如果是你、三弟或者五弟任何一方称帝,他都只有死路一条。出征前,父皇跟我说,他最希望的是我来继承大统,因为我和年轻时的他最像,最有血性。但我拒绝了。”他叹了口气,眼前又浮现出最后一次同父皇闲话家常的景象,“因为我知道,父皇这根本不是在夸奖我,而是在劝我放弃。他爱的从来不是一个,而是所有,他想让我们都活着!能大展宏图又心怀仁慈的继承人……我不是,我们都不可能是。”
“我也可以心怀仁慈!只要母妃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
英王埋着头呜咽起来。他真的好想回到那个受父皇母妃宠爱的童年,没有兄弟姐妹争宠,就像他只有一个父皇和一个母妃一样,拥有的从来只有一份爱。
“她活着又怎么样?!”皇后勉强找了片没有血污的地方落脚,眼睛直直瞪着跪在地上的宋胤深,“有她那样的母亲,你永远都不会成为你父皇最喜爱的孩子!”
宋胤成没有理会皇后的癫狂,径直走向高台之上的金龙宝座。
他拆下袖箭,随手扔了出去,继而整理好衣裳,缓缓坐下。刹那间,冰冷的触感便蔓延开来,直刺脊骨。他打了个寒颤,泰然地把脚在静王的衣服上蹭了蹭,觉着干净了,才稳当当地踏上脚垫。
“海德。”
“奴在。”
“继续,宣旨。”
“今文武大臣百司众庶合辞劝进,尊朕为皇帝,以主社稷。勉循众请,于永苍四十二年五月初十,告祭祖庙,拜天地和畅,即皇帝位于京都紫幽宫城太极殿。改年号为圣曦,尊嫡母章氏为东宫太后,生母林氏为西宫太后。谨遵先帝嘱托,册左相裴松林、右相邱宗尧为顾命大臣,其余功臣循序封赏。钦哉!”
恭贺的喧闹不绝于耳,宋胤成却望着门外蓝得出奇的天空兀自出神。上一刻他还在生死边缘徘徊,这一刻他便是整个国家之尊。
皇帝。
对于这个字眼,他不再是惧怕,更多的是敬畏。
皇帝不是他,他依旧是宋胤成,也只是宋胤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