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闷沉沉的,阳光普照大地,连微风都带着一股燥热。
柏蔡安静地坐在开往考场的公交车上,车上异常地安静,偶尔能听见同学们闲谈几句。
他轻轻地翻动笔记本,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公式定理,但却十分工整美观。他不是临阵磨枪,希望还能学到点什么,他掌握得已足够牢固了。他只是为了能让自己紧张的情绪得到平复。
对他来说今天无比重要。
作为底层出生的孩子,他明白要抓住每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中考是其中之一。同时,在他长大的村子里柏家坪里,孩子们大多辍学帮家里做农活或者是进城务工,从来没有把书念出来的人。而柏蔡不一样,他天资聪颖,加之是真的刻苦。乡人们都认为他将来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对他寄予厚望。对他自身的家庭来说,他幼时丧父,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又嗜赌如命,家里经常青黄不接。
就在临近中考的前几天,柏蔡才得知,母亲已经在外欠下几十万的债务,这对他们家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指定中考的学校大门紧闭,几千名学生站在大门前的广场上,大家的呼吸声和夏天的热浪一同浮动。大门打开,人流攒动。
柏蔡刚要走进校园,班主任叫住了他。
“柏蔡,你妈妈想和你通电话,应该是给你加油!”班主任拍了拍柏蔡的肩,把电话递给他。
柏蔡皱起了眉头,犹豫地接通了电话。
“喂?”
还没有听到回复,电话那头就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和女人的尖叫声。
柏蔡想,完了,是他们。
他深吸了一口气,嘟地一声挂断了电话,把电话还给老师,告诉老师他不能参加中考了。这一连贯的动作他都表现得很冷静。
他匆匆忙忙赶回家,闹事的人已经走了,母亲颓废地坐在地上。他一推开门就听母亲哭天喊地,仿佛是母亲等着他回来才开始哭的。
他走到母亲旁边,母亲抱住他的腿撕心裂肺地哭,一把鼻涕一把泪。
母亲泣不成声,他把母亲扶起做好,为她洗了热毛巾。家里还是一派混乱,他还没心情去理会。
“他们怎么走了?”
“他们……他们……我……我拿了你爸留给你的学费,他们才肯走!”母亲一边抽泣一边说,“你不会怪妈妈吧,那学费……”
“怎么会,我是你养大的,这钱……本来也不是我的。家都这样了,读书什么的也无所谓了。”柏蔡吐字很慢,一字一句都像尖刀一样划在他的心里。
他以前把学习看得很重要,所以经常担心学不好,担心没钱学。种种担心在这一刻都释然了,因为最后那根不放弃学业的弦,断了。
下午的时候,柏蔡也没有去考试,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家里老旧的座机响个不停,不用想也是班主任打来的。
班主任要带其他学生去考试没办法亲自来,又担心柏蔡家里出了什么事,所以只有一个劲儿地打电话。
以柏蔡现在的心情本来不想听电话的,但想想看还是不能让担心自己的老师着急,就接了电话。班主任简直不敢相信,柏蔡家里被债主催债了,柏蔡离开时明明表现得那么冷静。
“你接下来怎么办,剩下的科目也不考啦?以后都不读书啦?”班主任接连发问让柏蔡有些招架不住。
“我,自有打算。”说这话的时候,柏蔡是心虚的。他还太小,见识太小,未来的路他还看不清。
老师沉思了会儿,语重心长地对他讲:“柏蔡,我知道你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是不是在学校读书不重要,但不能放弃学习,不然永远都改变不了命运。”
柏蔡听到“命运”两个字,柏蔡的眼泪刷地留了下来。他对命运从不抱怨,小小年纪有有了很强的韧性,但想要改变命运太难了。母亲的嗜赌如命,家里的累累债务压得他喘不过气,有些时候,他想干脆就放手吧,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顾不上了。但那之后呢?虽然摆脱了家庭的束缚,那他有又谁呢?不是柏琳的儿子,也不属于柏家坪。问题又回到了原点,他不能放弃不公的命运,所以也不能放弃对抗命运的勇气。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把剩下的两堂考试考完。如果考不上高中,去中专也行,总之不能放弃。
他向班主任道了谢,又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母亲。听说母亲到大伯家里去了,他兴匆匆赶到大伯家,一路上他几乎是笑着跑过去的。
“碰,糊了!哈哈哈哈,我赢了,给钱啊给钱哈哈哈哈哈!”
屋内传来母亲的笑声。柏蔡心里一愣,他大概猜到了什么,于是他放慢了沉重的脚步。
一步一步,他不断靠近。
“哟,柏蔡怎么来了?考完试了?考得怎么样。”大伯眼尖,第一个看到柏蔡。
柏蔡没有理会,直勾勾地看着母亲,看她的反应。
柏琳看到儿子来了,笑容立刻消失了,她被儿子的目光盯得不好意思了,低下头,微微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她又突然笑了,手上还不停码着麻将,好像这是与生俱来的本领,和吃饭和撒尿一样,都是条件反射。
她扯起嗓子笑着说:“阿蔡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我还想问问你怎么在这呢!”柏蔡质问。
这一刻,大家都没说话了,该打牌的打牌,搓麻将的搓麻将,一切都进行得很安静。
“妈妈在赚钱啊!不然你以为钱从哪儿来?”柏琳有些不耐烦,转头有对牌友们笑了笑。
柏蔡一时间找不到话说,拽起母亲的胳膊,说:“走,跟我回家。”
柏琳不干,柏蔡急了,说:“家里都成什么样了,你还赌!你真不怕催债的人把你的手砍下来!?”
大伯连忙在一旁缓和气氛,说:“侄儿啊,我们是小赌怡情,不是大赌的!”
柏蔡瞪了一眼大伯,大伯也没再帮腔。
柏蔡放手了,他和母亲站在一堆瓜核果皮之中。
“妈,真的不能再赌了,家里什么都没有了。今天催债的人还来家里闹事,我真不敢想,你一个人在家,万一死掉了怎么办!”说着说着,柏蔡开始哽咽。
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说,母亲就是他的一切。
大伯一脸狐疑:“什么闹事的?什么死不死的?阿琳,你不说回家取钱吗?怎么家里出事儿啦?”
柏琳一直给大伯递眼色,无奈大伯嘴快,说漏了嘴。柏琳见瞒不住了,便把真像告诉了柏蔡。
其实,今天上午根本没有什么闹事的人。是她打牌打到一半身上没有钱了,于是想把柏蔡的学费借来用用,之后赚了钱再补上。但是总要找个借口吧,于是在家里自导自演了这一出。但她没想到柏蔡会试也不考的就回来,当她还顾不得思考柏蔡的前途时,就想起了下午还约了牌友打牌。
柏蔡听了立刻怒了,他有太多理由生气了。他一把把牌桌打翻,桌边的人都惊跳起来。他一气之下拿着口袋里仅有的一块钱,从村里走到镇里,再从镇里坐公交车到了县里。
因为身无分文,那一夜,他在城里闲逛了一整夜。害怕了,冷了,便躲在巷子里睡着了。
第二天他一大早赶到了考场。他要参加考试。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虽然回了家,但和母亲的关系一直很僵,他巴不得快点离开这个家。填报学校的时候,他填了一所名叫“鹰领”的高中,因为这所学校学费全免并且报名之后可以立刻入校。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填报了鹰领。但他不知道,这所学校的全称是:鹰领皇家贵族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