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往文献展的两天之前,我像每周日早晨一样去了迪亚戈纳尔酒吧的露天茶会;在那儿,约翰·威廉·威尔金森(朋友们都叫他威尔基)一个耳误,错以为到了卡塞尔,我将被安排住宿在一家看得到森林的中餐馆楼上,便对我说——对我们所有与会者说——我的临时宿舍教他想起了爱尔兰诗人约翰·米林顿·辛格。
“快给讲讲!”众人急道。
这是我们茶会的一大特色,总会以令人钦佩的固执(我们也清楚这没什么用,但总还得努把力),尽可能让每一个周日清晨的每一个话题都能讲深讲透。
大诗人辛格,威尔基笼而统之地宣讲起来——我确定他是编的,而现如今我还得将他的话语重新组织——这家伙,准确地说,这位有才的诗人,在十九世纪末曾赴爱尔兰西岸戈尔韦湾入口处的阿伦群岛巡游。在其中一座名叫因希曼的岛上,他栖身于一幢风景秀丽的旧屋,直到今时今日我们仍能造访该处,而他同样住过的一栋大宅则已不复存在,他曾在它的二楼待过数月;就在那儿,卧室地板上的一个小孔曾令他有机会谛听楼下住家的——用的总是盖尔语[14]——对话与争吵。一连五个夏季,他窃听着邻人的闲聊,却因对该门语言一字不识而从未搞懂,尽管他确定自己已完全通晓个中内容。他对自己理解所有盖尔语交谈信之甚笃,以至于将几个夏天来听到的一切汇编成了一本人类学著作,用以描述遗落在大西洋中的爱尔兰片隅、直至当时还未被任何外乡人亵渎的奇妙天堂中的原住民思想与习俗。该书于1901年完成,1907年出版,题为《阿伦群岛》。书中谈到了岛民们的信仰:在其天主教的表象背后,仍能发现他们祖祖辈辈古老异教的一些残留。
那天早上,我以远超平时的好奇聆听着非凡的威尔基,只因我实难厘清他所说的那位大西洋群岛上的爱尔兰诗人与我,仅是要迈进德国一家小中餐馆里的我之间的关系,不过再怎么说,我相信他确实可能找到了某种联系。
辛格在因希曼岛度过的五个夏天,威尔基继续向我们科普道,成为了他描写爱尔兰农民或渔夫族群生活的诸多剧作的基石。实际上,他的作品对之后四十年中大名鼎鼎的都柏林艾比剧院明显的乡村风格的创立大有助益。所有一切都表明,威尔基总结道,在辛格的流浪汉和塞缪尔·贝克特的乞丐形象间存在许多共性。有人说贝克特灵感的一部分(大概这位《莫洛伊》的作者自己都不曾发现)正是来源于辛格——在他以那样奇特而极富独创性的方式于因希曼岛倾听着楼下邻居谈话时——为之支配的想象力。
我没太明白,我说。但仅过了一小会儿,在威尔基本人的帮助下,我开始对他讲的有了些概念,因为他道,万一出于某种不可排除的偶然性,他们让我住到了一家中餐馆楼上,而我又在卧室地板上发现了个小孔,这时他很清楚我该做些什么。
实在简单,威尔基自问自答,永远别错过你从“成吉思汗”餐厅里听到的一切,无论是德语还是中文;当你想构筑一套关于当地人思想习惯的人类学理论时,它们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快讲讲!快给再讲讲!”
在威士忌的驱策下,与会者再度重提着他们最初的要求,像是立志要为我排忧解难,亦请威尔基别给我施加那么大压力。
这也让我鼓起勇气插嘴,冲威尔基道,我一点不信我能在卧房地板上找到什么小孔。你会找到的,他回了一句,过两天你就知道怎么弄了。
其反应之快速令我折服,而同样惹人景仰的还有茶会上他对全新概念的信手拈来,就像那一天,几乎是历史性的一天,他跟我们解释起了——尤其是跟我,我从没听说过那玩意儿——麦高芬的由来。许是为此,当他从容落下审判之锤,宣告我必将发现那个层间小孔时,我决定抖出个麦高芬作为回应。
“注意了,威尔基,上校可没在春天娶她[15]。”
学生翻身做先生。至美至纯的麦高芬。可威尔基也懂得见招拆招,说话就给我们介绍起了——煞有介事地——春天结婚的好处。我们怕是陷在惊恐里出不来了。他在说什么呢?可就算再难以置信,威尔基还是气定神闲地列出了——就像预先背过似的——春季嫁娶的种种优点,为这番座谈平添了些雄辩的味道,就仿佛我们的周日茶会实际蕴含着一股远超其外表的力量、一种完美的内部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