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孤见楚姨娘走出厅堂,毫不迟疑地从木椅上起身,微微低头等候风岸还开口。
风岸还没有说话,厅堂陷入了寂静。檀香在幽幽地环绕,风孤都能够听见自己规律的呼吸声,一言不发地站着,心中有些紧张。良久,他听见风岸还的声音响起:“抬起头看着我吧。”
清晰低沉的脚步声入耳,风岸还离他越来越近,风孤还小,抬起头才能看见风岸还的脸。
很久没有观察过父亲了,风孤想着,怔怔地望着风岸还。飘逸的长发束起,鬓角的头发微微发白,一对剑眉下深邃的星目闪着奕奕的光芒,直视着风孤不怒自威,依然可以瞧出年轻时的英姿飒爽。红色是风家正脉的代表色,穿在风孤身上散发着属于少年的热烈,而穿在家主身上正式而稳重,长袍底边金色的风卷纹随着脚步的移动而变化,栩栩如生。风孤看着有些出神。
“零零”的声音从风岸还腰间传来,风孤移动目光,发现来源是一枚雕琢精细、小巧玲珑的玉佩,温润的白光反射进风孤的眼中,玉佩碰撞家主令牌发出悦耳的声响。风孤从小注意,也好奇着。但是风岸还对玉佩极其珍重,不让人触碰。
“风孤,怎么了?”风岸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打断了风孤的想法。风孤猛得回过神,摇了摇头。
“好。”风岸还说着举起右手,食指周围萦绕着一圈若隐若现的冰蓝色光芒,一股无形的威压自他体内散开。他手指轻巧一弹,那圈蓝光四散成光点,遍布厅堂每个角落。风孤模模糊糊地感到厅堂与外界仿佛隔绝,应该是风岸还使用了隔音结界。
“我想先说三件事。”风岸还放下手说,威压也随之返回体内。
“父亲请讲。”风孤有些惊异,随即立刻道。
“第一件就是有关武猎。”风岸还稍稍低头问:“武猎只有十岁至十二岁的武学弟子可以参加,你知道吧?”
风孤点点头。
“知道就好。”风岸还拍了拍风孤的肩膀,“你的十岁生日在武猎前两个月左右,符合条件。但其他人至少参加过一次,因此你缺少了解和经验。你不用紧张,武猎的名额我相信你可以拿到,在武猎之前,我会对你进行培训。”
“谢谢父亲。”风孤站得笔直些,道谢。
“我是你的父亲。”风岸还严肃的目光中流露出温和,收回手,“第二件要提醒你的事是今天下午四时乐师会来到静乐堂教授你三弦。虽说你会将大部分精力放在武学方面,为武测紧张地准备,但其它方面也不能落下。”
风孤答应了。“第三件事是在你十岁生日当天,我会负责帮助你进行体质觉醒。这件事非常严谨重要,你必须在正式十岁前半小时来到我屋。”风岸还说完这些,似乎犹豫了一下又说道,“体质觉醒后,你可以以真面目示人,并且那天我会带你去见你的母亲。”
风孤脑海中一片空白,感觉自己的呼吸凝滞了几秒,对上了风岸还的眼睛,那对眼睛里有试探,有歉意,也有期待,风孤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从嘴中干涩地吐出一个字:“好。”说出这个字的同时他似乎看见风岸还松了一口气。
“终于愿意告诉我她的事了吗?”风孤的话语中能听出一丝怒气。风岸还可以永远瞒着他母亲的事,他也可以装作一无所知,现在突然提起,他不满也不明白,风岸还以前为什么不说。
风孤与风岸还的亲情之间一直有着一层隔阂,就是他的母亲。从小到大,风家流传着有关风岸还和风孤母亲的传言。他虽不予理会,但多多少少会受到影响。知晓流言背后的真相,是他从小到大的愿望。而风岸还不以为然。
风孤顿然发现,他一直渴望着的那一天很快就会来到,明明应该开心、兴奋的,但又有些迷茫。对于“母亲”、“妈妈”这种词语,风孤感到陌生。他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个女人,从来没有感受过所谓的母爱,但那个女人却以另一种方式,带给了他永远无法忘却的记忆。
至于是否以真面目示人,风孤并不在意,因为无论真假面目,他都能活得很好。
“是。”风岸还当然看到了风孤眼底的迷茫。
“风孤还想知道,父亲与母亲的那个传言,是真的吗?”风孤沉默了一会儿,稍稍平复了心中的怒火,眼睛死死地盯着风岸还,片刻后低声问,声音几乎和蚊子发出的声响一样小,手不禁攥了攥衣袖,焦急地等待,希望流言不攻自破。
风岸还的手紧了紧,同样的答案:“是。”他身为父亲,却不会安慰自己的孩子,当初无法保护最爱的人的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再次席卷全身。
这个回答出乎意料,像是一枚炸弹在风孤心里爆开,炸走了他所有思想与感受。风孤脚下一个不稳向后打了个踉跄,艰难地稳住身形,身体在微微地发抖,闭眼后几秒再睁开,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他抬起手捂住眼睛自嘲,面色已然一片苍白:“呵。”风岸还只是默然。
“好。”将手放下,风孤静了静神。他不想再直视风岸还,垂下眼帘,“风孤有些疲倦,今日参加会议迟到,自罚禁足七天,望父亲允许。风孤告退,不打扰父亲了。”一拢拳转身向厅堂外走去,脚步慌乱。
“等等。”风岸还叫住了风孤,眼中情感有些复杂,他终是说,“不要再以真面目去碟坊、黑市,不安全。”
风孤脚步迅速一顿,猛得回身,怒火再次涌上心头,目光中显而易见的愤怒熊熊燃烧,他哑声说:“风孤谢过父亲的关心。不过父亲知道得真多,风孤还以为能够瞒住,父亲真厉害呢。”
风岸还面色一僵:“我是在为你的安全着想,如果是你的母亲也一定会这样做。”
风孤冷声一笑:“这种话父亲一年说过不下十遍,风孤连母亲是谁都不知道,父亲不用用她来压,父亲也不是母亲。如今风孤知晓了真相,父亲更不用佯装。至于去碟坊、黑市,安全与否,风孤心知肚明。”他不管风岸还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一字一顿道,“不劳父亲费心。”
风孤眼中的怒意淡了许多,再次请罚:“风孤顶撞父亲,自罚禁足七天。”之后决然拂袖而去。这不只是惩罚,他想借这十几天冷静冷静。
风孤的身影只是一晃,就消失在视线里,风岸还没有挽留,也不会挽留,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内心焦躁不安,仿佛又看见了六七年前倔强的风孤与他对峙的情景。
“为什么,我不要!”那时候的风孤刚刚学会走路,小小地站在他面前,仰头看他,脸上的泪痕还没有擦干,满是委屈。
“这可以让你更加安全……”他苦口婆心地劝着,可小风孤不领情,将厅堂里可以移动的小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打在地上,搞得一片狼藉。
他终于不再劝,换上一副严厉的面孔,厉声说:“风孤,这是命令!”
小风孤不再折腾,茫然无助地抬脸看他,像是不懂什么是命令,之后耷拉着脑袋又哭了,眼中流出两行眼泪,顺着脸边滑下来,两只小手不断地抹着泪水,大声抽泣。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一边生着闷气一边默默地自责。
比小风孤大两岁的两个丫鬟陪着小风孤玩耍,小风孤才眨着一双通红的双眼停止了哭泣,一只手拽着一个丫鬟的裙摆,听着丫鬟聊天说话不出声,不看他一眼就离开了。他感到惭愧,但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
小风孤转天按照他的要求来见他,他欣喜,内心却隐隐不踏实,即使到了现在他也还是不清楚当初风孤妥协的原因。
风岸还将思绪拉回现实,揉了揉紧皱的眉心摇着头叹了口气,正要收回隔音屏障,却发现了隐匿的漏洞,强悍的威压从内到外包裹整个厅堂,同时眸中蓝光一闪而过,他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放下手抬眼看向门外,一抹牵强的微笑浮现在脸上:“既然都听见了,进来帮我想想办法吧,兄长。”
风家所有人中,能够无视他的隔音屏障,相当于修为比他高的人,只有他最重视的人之一、名副其实的兄长,副家主之首——风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