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远扬必须平平安安。
付远扬必须平平安安。
付远扬必须平平安安。
如果世上真的有神明,我愿意跪下虔诚地祈求您,祈求您保佑一下那个被您忽略了十七年的孩子,保佑他平平安安、保佑他万事如意、保佑他永远灿烂不朽。
神明大人若嫌要求太多,那就请只保佑他平平安安吧,哪怕他不能发光发热,站不到舞台最中央也可以,至少平平安安。
程潜坐在急救室外的长椅上,身上不停地冒着冷汗。
原来电视剧里主角失去他们的宝贝时那种藏在内心的歇斯底里都是真的,原来灾难来临前真的会手脚发软,原来人类真的愿意为了别人祈求神明。
那个怕疼、爱打游戏、唯苏烟主义的男孩,最后用那有些病态的方式证明了他的坚贞不渝。
只想着吃喝玩乐的男孩为了苏烟打过架、挨过棍子;傻乎乎的男孩为了让苏烟开心,亲手把她推给过别人;爱打游戏的男孩永远秒回苏烟的消息;怕疼的男孩最后因为苏烟,倒在了那个没有光亮的房间里。
付远扬身后空无一人,他却固执地想要做苏烟的四面八方。
程潜无法理解付远扬,就像付远扬无法理解为什么程潜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决定苏烟的喜怒哀乐,而他拼尽全力也只能换来苏烟敷衍的一个笑。
大概是老天也嫌付远扬太傻缺了,和医生争了半个多小时,老天就松手了。
医生说,只是失血过多,好在没有伤到大动脉。
医生说,付远扬的手腕上有很多深浅不一的伤口,新伤旧伤都有。
医生说,患者从很久以前就在尝试自杀,可能有自虐侵向。
程潜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那种自己一个人在黑暗里爬行,没有光源没有引路人,只有自己,慢慢长路只有自己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程潜突然发现,他好像从未了解过付远扬。
那个一直打着哈哈,笑得跟一傻缺儿似的付远扬,到底是什么样的。
藏在他快笑烂的面具下的真实面目,到底是怎样的,程潜从未了解过。
付远扬被转入重症监护室,搁着玻璃窗,程潜能看见躺在病床上睡着的少年。
明明是暑假,付远扬却白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会儿身体虚弱的缘故,小脸竟然比医院的被单还要白,蓝白相间的病号服衬得病床上的人越发羸弱。
少年连嘴唇都是白的,这会儿出了太阳,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悄悄溜到病床上,懒洋洋地趴在病床上的人儿身上,程潜眼都不敢眨,总感觉下一秒付远扬就会跟着阳光离去。
付远扬梦到了苏烟。
他很确定这是梦,因为苏烟对他特别好,给他大白免奶大糖。想了他一整天天,在学校门口等他放学还抱了他。
付远扬看着苏烟,令人心酸的是他在梦里都把苏烟的眉眼记得那么清楚,修过的细眉、充满媚气的狐狸眼,小小的鼻翼,性感的红唇,精致的锁骨.....
付远扬不敢再往下看,就算是做梦,他也不敢对苏烟放肆。
梦里的苏烟很温柔,她不喜欢程潜了,她喂了他一口抹茶味的冰激凌,付远扬对抹茶过敏,但他还是笑着吃下了那口并不甜,却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冰淇淋。
付远扬听到了程潜的声音,程潜貌似很累,声音都蒙上了一层疲倦:“差不多回来了啊,梦什么呢,这么高兴?付远扬,再不醒我可就去打苏烟了哦?求你了,回来吧。”
付远扬愣了下,记忆如潮涌。
他记得他喝了很多酒,他记得他哭了,好像给程潜打了通电话,闭眼前他满脑子都是苏烟:苏烟穿着小白裙救他回家,苏烟穿着短裙说她喜欢程潜、苏烟喂他吃烤肉,苏烟欺负别人,苏烟躲着偷哭……
付远扬转过身,身侧的苏烟在对他笑,叫他不要走。
“老付,求你了。”程潜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付远扬只听清了这么一句。
程潜从未求过谁。
付远扬心想这事儿够他炫耀一辈子的了,他,付远扬,被程潜低声下气地求着不要死。
可他不想醒,梦里的苏烟那么在乎他,她心里眼里全是他,梦里没有一中,只有十八中,梦里程潜和苏烟互不相识,梦里……梦里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向全校宣告付远扬喜欢苏烟、想把她娶同家藏起来的喜欢。
付远扬抱了抱梦中的苏烟,他怕以后再也梦不到了,这一抱也算是了却现实的心愿了。
程潜趴在病床上,手心里攥着付远扬的手,一暖一凉,一醒一睡。
掌心传来微弱的痒,程潜诧异地抬起头,床上的少年睫毛微颤,程潜先是一愣,随后便慌忙去按床头的呼叫器,医生来得很快,程潜站在护士的外围,不敢往前,半晌医生转身:“已经脱里生命危险,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程潜松了口气,付远扬怎么也不肯吃饭,他也将就着付远扬,只是让他肚子饿了一定要说。
江悦打了两通电话过来,这会儿手机显示的时间已是凌晨,程潜看着那两通未接电话,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发短信“老付醒了”。
江悦很快就回了个电话过来,小丫头声音挺急,抛了一连串的问题:“他父母来了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医药费够吗?你还好吗?累不累?心情怎么样?愿不愿意让我过去?”
程潜笑了笑,付远扬一看就知道是江悦打的电话,朝程潜眨了眨眼,默许他出去讲电话。
程潜轻手轻脚地出了病房,走到吸烟区才回复电话里的人儿:“他妈妈来了的,办了手续,签了字后又急匆匆地走了,有护工帮忙照看他,医药费他妈妈也付清了,我目前不是很好,心情一般,我等会儿去找你,因为医院的消毒水的味道重,你不喜欢。”
江悦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点多,红着脸用手抠着手下的物理试卷:“你想不想吃糖?老江带回来了两包喜糖我留了两颗给你。”
留了两颗我最喜欢的软糖给你,仅有的两颗软糖。
“那江小悦要乖乖揣好糖,等程小潜来接你。“
乖乖揣好糖,等我长太,来娶你。
电话那头的女孩捧着手机,在初冬的夜,用力点了点头。
程潜回了病房,就近坐在付远扬的身侧,旁边的阿姨在骂她的女儿不争气,市井妇人的声音,喉咙里像装了一支哨子,尖锐又刺耳,程潜拉了隔在两床间的窗帘,妇人的骂声还在继续,程潜垂着头自顾自地到剥着橘子,又认认真真地扯掉橘子上的白丝。
“对不起。”付远扬说。
程潜没吭声丢了瓣橘子在自己嘴里。
好酸。
“哥,我爸妈要离婚了。”付远扬看着自己插着输液管的手,隔壁妇人的骂声渐小,付远物哑着声音,程潜听得不是很真切,“我爸出轨,想要新生活,我妈也不要我,两个人吵了好久,他们甚至想把我送给亲戚,我可是个人啊!十七岁活生生的人,被他们当包袱一样推来推去,我才知道原来我从未幸福过。”
隔壁又传来女孩的哭声,音色和江悦有点相似,像是捂着被子哭的,声音听着压抑。
“苏烟也不要我,谁都不要我,我就是个麻烦精。”
程潜咬了口橘子,一只手搭在椅子的靠背上:“老子要你。”
付远扬从程潜的手里抢走了剩下的三分之一的橘子,想也不想就扔进嘴里,程潜抬眸,看着被酸得五官都皱在一起的付远扬。
好不容易吞咽了那一满口的酸橘,付远扬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哥,我性取向正常。”
程潜咬了咬后槽牙,忍着没动手打人。
“我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了,哥,有些事儿不是说你帮不帮,而是得看人要不要你帮。”付远扬又从果篮里拿了个橘子扔给程潜,看着程潜慢条斯理地给橘子剥皮,“我可能去不了一中了,哥,我成绩不过关。”
程潜又掰了一瓣橘子喂进嘴里,太涩了,不好吃:“有什么委屈,今儿一块说了,爷给你担着。”
这句话像黑暗中突然闯进的光,付远扬突然理解了那些摔倒的小孩面对大人的关心才会号啕大哭的感受了,他抬起另一只没有输液的手揉了下眼睛,带着鼻音:“我觉得我就是个废人,我拼命地练习、拼命地参加训练,可我就是破不了记录,我跑不动了,我只能呆在十八中,我其实挺能理解苏烟和我父母的,换成是我,我也瞧不起自己,懦弱无能、头脑简单、一身坏习、费钱、矫情、没前途……”
程潜没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付远扬说完了,也跟着一起沉默。
程潜剥了四五个橘子了,都不好吃,酸的酸涩的涩,隔壁母女还在吵,护士也没来管,女孩临近崩溃的声音在病房中尤为突出。
程潜偷听着女生的话,没说两句,她就会破音,听起来有些歇斯底里的味道:“你还要我怎样!我每天都在看书,你知道我有多久没有睡过好觉了吗!我做梦梦见自己差一分上大学,吓得我爬起来通宵背单词,我生怕我睡着了就会错失一分!我已经如你所愿地扔掉了我最喜欢的漫画,小白也被你送人了,我连最好的朋友都没有了,你到底还要逼我到什么时候!”
女生在哭,这次哭得大声,程潜别过脸,躺在病床上的付远扬明显也听到了女生的话,低着头在摆弄程潜随手扔在床头柜上的橘子皮。
“听着,我就说这么一次。”程潜把着身下的椅子,朝付远扬的方向移了一小段距离,“你帮过我不下十次,我不管你愿不愿意让我帮,我都要帮。我对你好你必须受着,老子上了一中就够了,咱俩以后还是可以一起打球,苏烟看不上你那是她没福气,你妈不要你你就来我这儿,老程多喜欢你你也知道,跑不动了就不跑,老子养活你和你嫂子那是绰绰有余,再说丧气话,爷把你宝贝球鞋全烧了。”
付远扬吸了吸鼻子,笑出了个鼻涕泡:“说归说,闹归闹,别拿球鞋开玩笑。”
程潜也跟着笑,故作嫌弃地从床头柜上拿了包纸拆开扔到付远扬怀里:“脏不脏啊你?”
付远扬抽了张卫生纸附在鼻子上:“哥,说实话,你要庆幸我是直的。”
程潜翻了个白眼,自然听懂了付远扬这句话的意思:“你看我会对陈余那小子这么好?”
“但陈余魅力是挺大的,那小模样差点把我掰弯了。”付远扬回想了下陈余的那副样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太欲了。”
程潜敷衍地“嗯”了几声,付远扬无奈,从桌上拿了一瓣被程潜剥了没吃的橘子,酸倒牙:“行了行了,你和嫂子恩爱去吧,我睡觉了。”
程潜连句客套话都没留,踩着拖鞋就往外冲。
现在这副样子见悦姐肯定不行,程潜想先回家洗个澡,再换身干净的衣服,头发好久没打理了,可以顺便去理个发。
这边,江悦才写完一张卷子,老江在学校做实验,沈清意提着菜篮去市场凑热闹还没回来,整个屋子就剩她一人,安静的出奇。
手机传来特关的铃声,江悦从床头取下还在充电的手机。
“今晚上你,有空吗?”过了会儿,江悦又收到一条消息,“不好意思,逗号打错地方了,今晚上,你有空吗?”
屏幕那头的程潜看着无法撤回的消息,懊恼地倒在后车座上:“师傅,咱能开稳点吗?”
司机戴着墨镜,头也不回:“这地路本来就抖,你晕车啊?吐车上加一百。”
程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