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随着一声悲怆的长啸,大岩蛇庞大的身躯在种子机关枪的扫射中轰然倒地,常百川的胸口也随着升腾的烟尘起伏不已,久久无法停歇。
“主场方所有宝可梦均已失去战斗能力,挑战者常百川获胜,有资格得到岩石徽章。”
如此梦幻,梦幻地有些不切实际,他真的一次就通过了卡那兹道馆的考验,拿到了徽章。阿离说得不错,以他的水平,好好准备,初等难度下的徽章简直是轻而易举。不,不只是初等难度,按现在的状态,木守宫既然如此轻松就能一穿二,那第三个,第四个徽章自然也不在话下,丰缘的八枚徽章岂不都是手到擒来?联盟大会呢?过个初赛总没问题吧!
常百川从大会开幕起就持续关注着,到今天赛程已经接近尾声,64强选手都已经决出了。但以常百川来看,这64位丰缘最顶尖的训练师,大约有一半名不副实,个别的甚至有些菜,单纯是靠着高种族值的宝可梦和超进化才打赢对手。从初赛的后半段开始,常百川就常常为那些因为没有超进化而输掉的选手扼腕叹息,他也常常担心,同样没有超进化的自己,要靠什么样的队伍才能杀出重围,z招式吗?
手里握着冰凉的徽章,常百川的心情终于从打赢道馆战的激动中平复下来,他慢慢走近观众席,第一排的座位上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是令他心中澎湃不已的另一个原因,他见老人笑着冲自己点了点头,便有些失礼地抓住观众席前的护栏,把他的圆脸向上探了探,仰视着那位居高临下的老人,说:“老师,我打赢了!”
常百川的导师,卡训中除了海桐校长外最年长的老教授,王御行满意地笑了,说道:“木守宫的那次剑舞,时机抓得很准,小常啊,你这回打得不错,很给我长脸。”
听了教授的夸奖,得了导师的认可,常百川心里乐开了花,他一下子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了,更想不出来除了“谢谢老师”外自己还能说什么,爬上观众席以后,就只好杵在王御行的身边,一言不发等着老人开口。
王御行当然用不着一个小辈来调节气氛,他拄着拐杖慢慢站起来,由常百川扶着往外走,随口问几句这学生近来的情况,两个人快走出门时,一个高高的人影挡在了路上,一老一少都惊讶地抬头,然后,王御行的脸色沉了下去。
站在面前的是一个个子高高的中年人,虽然年不过五十,头发却已经灰白了,戴一副金丝小眼镜,一张长长的马脸和削瘦的身材很不匹配。他先冲王御行热情地笑着,然后对常百川点了两下头,又将目光落回到王教授沟壑纵横的脸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好像一只盯上了猎物的猫。
“王教授这一把年纪了,还关心学生的道馆战,实在是我辈楷模呀。更何况今天是周六,我原以为您会在家里休息,没想到扑了个空。”
“赵副校长有话就直说吧,我一会儿还有事儿要干呢。”王御行的脸色有些难看,但是门被对方堵住,只能耐着性子等他说完,常百川想,如果此时阿离站在这里,可能扭头就从后门走了,他绝不会听赵汉云副校长的长篇大论,不把门摔上就够给面子了。
不过他常百川不是阿离,向来没那么大脾气,他的导师也不是杜娟,远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事实上,面对赵汉云时,哪怕对杜鹃老师的遭遇再同情,再不平,常百川也想不出来陪着笑脸以外的情形,何况现在这位副校长在老教授面前还是客客气气的。
“王教授周末还这么忙啊?”赵汉云的语调阴阳怪气的,他当然知道王御行不可能有别的急事,因为常百川的道馆战什么时候能打完,谁也说不好。
“那是,咱可不像某些人,忘了自己的本职!”
但赵汉云不为所动,依旧堵在门口,说:“王教授教训的是,有的人呐,真是不知道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
“你是来和我宣战的吗!”
“不不不。”一见王御行就要发火,赵汉云马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我绝无此意,宣战什么的,王教授说的太严重了。”然后见王御行拄着拐杖,一言不发,赵汉云又说道:“我听说校长生病住院了,王教授向来和校长亲近,不知现在校长怎样了,好些了没有?”
王御行瞥了他一眼,讽刺道:“着急啦?有点耐心嘛,海桐虽然进医院了,但好在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唉,老人嘛,就该享受退休后的天伦之乐,哪还能跟年轻人一样?”顿了顿,又说:“从联盟的角度说,也不会希望海桐校长在任上出事,您说是吧?”
王御行听到这话,反而笑出了声,说道:“海桐年轻时可是放过豪言壮语,说打算死在讲台上呢!”
“年轻时一个想法,老了又一个想法嘛。海桐校长呢,为卡训辛苦了一辈子,也该歇歇了。而且学校里,没个管事的人也不行呀。”
“这么快就想造反了?”王御行点着头,脸上仍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想造反你得有人呐,难不成你还想孤身杀入金銮殿?”
“王教授您太抬举我了,我哪有这本事呀。”
王御行的眼睛一眯,一听他这话的意思,就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心中警惕起来,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赵汉云站直了比这老爷子高出一头都不止,他就这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傲慢,缓缓开口道:“我自己都没想到,这学校里,支持我的人还不少。”
“你说什么?”
“您呐,还是老了,跟不上大家伙儿的想法了。”他高深莫测地笑了,说:“都什么年代了,还抱着家长的思维,行不通啊。”
“家长的思维?”恐怕不只是常百川,就连王御行本人听到了这个词都是一头雾水,老人的眉毛拧成了一根麻花,一言不发地思考着。
“王教授,您和海桐校长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为学校,为教育事业付出了一生的时光,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是真心佩服您。但是啊,”话锋一转,恭恭敬敬地溢美之词就变成了青面獠牙的狰狞怪物,赵汉云图穷匕见了:“但是啊,时代毕竟不一样了,你们那时候的很多做法,现在大家都不认同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次杜教授的事,您也在关注,那不知您有没有听到学校里老师们的说法?”
王御行终于听明白了,原来还是老生常谈的那一套,他掂起拐杖敲了敲地面,有些烦躁,说:“我是真没想到,反对杜娟的人有这么多。”
“毕竟杜老师今年才只有23岁,她被聘为教授时才20岁,哪怕是联盟大会的亚军,也难以服众呀!”
“那又如何?”
“您什……”
“那又如何!”王御行用拐杖狠狠敲了一下地,金属的拐杖敲在大理石地面上,清脆的响声把常百川都吓了一跳。他偷眼看着自己这位老师,七十岁的老人须发怒张,像一头发怒的年迈狮王。目光中似有熊熊烈火,烧灼着面前的赵汉云,让这个官职更高的后辈都不由得连连退避。只听老人嗓音低沉着,愤怒地开口了:
“难以服众?服谁的众?服那帮尸位素餐,其实没有半点本事,只靠着家族庇荫就当上教授的众吗?啊?”老人缓了口气,再次说道:“学校里在传?我问你,学校里是谁在传?是学生们在传吗?还是你在传,是那帮闲人在传?来,赵汉云,我这儿就有个学生,你问问!”老人鹰爪一样的手指一把抓住了身边的常百川粗壮的胳膊,把他往前拉了一下,质问着赵汉云:“你问问,看学生里是怎么样评价杜娟的?看让他来选,是选那帮混蛋还是杜娟?来,常百川,你跟他说!”
常百川觉得喉咙干干的,舌头粘粘的,后背正对着空调的冷风,满头大汗却止不住流下来了。王老师呀,王教授呀,您跟我什么仇什么怨呀!为啥非得把我推出来呀?常百川绝不敢忤逆自己的导师,他还要在这老头手底下呆三年呢!可是赵副校长呢?就能随随便便得罪吗?他连杜娟老师都敢整,搞掉一个学生还不是轻而易举?脑袋里电光火石般闪过这些想法,常百川一时间进退维谷,左右为难,直愣愣杵了好几秒。
“常百川,说话!”
这声怒斥让常百川一个激灵,正对上老人那着火似的目光,古稀的老人怒不可遏,而且不讲道理,倘若被他认作敌人,就只有粉身碎骨的命运。相比之下,眯着眼冷笑着的赵汉云反倒没什么威严,在这老前辈面前也摆不起谱。常百川心一横,点了头,说:“杜老师是真心对学生的,我们有目共睹。”
形式比人强,他夹在王赵两人之间,是中立不下去的,只能选边站队。自己会为这个后悔吗?会被卷入这场可怕的争夺中吗?从说出那句话开始,常百川心头就萦绕着这样的担忧,始终无法释怀。
赵汉云的眼睛依旧眯着,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常百川一番,盯得他心里毛毛的,常百川不敢和赵汉云对视,只好向自己的老师投去了求助的目光,老爷子赞许地点了下头,嘴角稍微动了动,对赵汉云吼道:“听见了吧!你还说什么?”
赵汉云哼了一声,摇头轻笑起来,脸上的表情竟然有些戏谑,他对王御行说:“学生?学生说的管什么用!”
老爷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半张着,脸上大写的不可思议,却见赵汉云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常百川的胸口上,似乎是想把他往后推一推,但没想到这二百斤的胖子岿然不动,就像推在一堵墙上。赵汉云明显有些意外,这种莫名其妙的意外没有持续多久,他便以教训学生的口气说话:“你一个学生,老老实实学习就是了,别的事,一概不要管,你管它干什么?有意思吗?好玩吗?能提高你在联盟大会的名次吗?”
“赵副校长真不愧是分管教学的,别人的学生也能训斥两句。”
“没有没有,我就是最近才发现,这新的一届学生呀,还挺能搞事的。”赵汉云又转向王御行,这次的态度就远没有刚才那么恭敬了,甚至还有些随意,“集训的时候就有两个跑我面前,对校规指手画脚,那小丫头小嘴叭叭的还挺能说,男生更过分,仗着自己是个四星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哎,您说,卡训今年的招生工作是不是有问题呀?怎么净招了这样的学生?”
“那依赵副校长之见,卡训应该招什么样的学生呢?”
“卡训的入学考试门槛很高,这是好事,不过依我拙见,也要考虑一下收益成本比呀。”
“什么比?”
“王教授,咱们虽然是搞教育的,但也不能忘了学校的发展呀。咱说到底,办学校也不过是门生意,海桐校长每年净招那些初等的训练师,今年居然还收了南岛人,这样入不敷出的模式,长此以往,学校是办不下去的。”
对这种说法,王御行嗤之以鼻:“卡训都办了六十多年了。”
“可是据我所知,卡训这些年是年年赤字呀!”赵汉云的笑容就像一把尖刀,夸张地在王御行皱巴巴的老脸上笔划,“卡训的教育模式,支出太高,拨款又没多少,这些年其实全靠校友捐款撑着,我说的没错吧?”
戳到老教授的痛处了,常百川明显能感到王御行刚刚那种强大坚定地气场瞬间弱了下去,老爷子脸色阴沉着,并不说话。
“好在现在经济形式不错,可谓是联盟的黄金时代,卡训还能获得不少捐款,即使如此,学校也已经面临财政枯竭了。”
“不知王教授您想过没有,一旦经济下行了,怎么办?一旦黄金时代结束了,怎么办?谁还会愿意把资金投在万年不见利润的教育上?尤其还是卡训这种赚不了钱的模式?”
“咱都知道,卡训的经费里,陈氏的教育基金是大头,再加上卡那兹其他几家,说卡训是陈氏的学校也不为过。所以卡训的问题也很明显:万一陈氏不再投入教育经费了,卡训的出路在哪里?”
“万一陈赵相争中陈氏落败了,退守高地了,哪怕仅仅是战略收缩了,陈世明还会再投钱去经营这赔本的买卖吗?”
“或者说,哪怕他真的满腔热血心系教育,到了那时,他还能像现在这样,对经费的使用不闻不问吗?卡训还会像现在这样自由自主吗?”
王御行慢慢低下的头突然又抬了起来,他猛然间发现了对方的圈套,大声喊了出来:“你说的这些,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上!”
“没错。”赵汉云坦率地点头了,没有半点要隐瞒的意思,他反问着:“难道陈氏在面对赵家时,还能占了便宜不成?卡那兹的三家同盟都快二十年了,结果呢?走出卡那兹了吗?我赵家这些年可是在丰缘开枝散叶,陈氏凭什么能跟我们对抗?”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事的吗?”王御行的声音很低沉,但脸上的表情却并不显得愤怒,反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你费了半天的口舌,就为了那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威胁我?”
“不不不,我绝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
“还想跟我谈条件呀?”
“那是自然,我们一向很尊敬您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不用费劲了。”王御行摇了摇头,大概觉得跟这位副校长已经完全无话可说了,“你以后,不用想着拉拢我了,没门儿的。”
“您想要什么,都可以谈嘛……”
“海桐开的条件,比你们优渥多了,他能办到的事情,你们办不到,他能开出的价码,你们拿不出!”
“什么样的条件能比得上我们?”
“滚吧。”
“王教授,您……”
“滚!”
常百川从没想过,这个瘦小的老人能有这么大的能量,一声怒吼吓得赵汉云下意识退了半步,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想起来阿离和菲儿也曾经被这位副校长撵出去过,当真是天道好轮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