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朝阳社的三爷,被吓得半死,连滚带爬跑出了林子。在梯子岩山脚下、才追上等在那里的老幺。三爷找到一块岩石坐下,他喘着粗气,休息了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
他看老幺坐在旁边,气不打一处来,他没有力气打他,就骂道:‘老幺,你个龟儿子,只顾自己,也不等等老子,这笔账,等回去了再说’。
老幺站起来,走到三爷面前,他皮笑肉不笑地陪着笑脸,躬着身子,在三爷面前陪小心,‘对不起、三爷,对不起!我那不是吓懵了不是,当时只恨我的爹妈把我的腿儿生短了,幸好方向没错,一口气才跑到了这里’。
三爷眼珠子转了转,他问:‘会不会是仇家设的局?,来吓我们的呀?’。老幺说:‘不会,你想呀!,我们来是临时确定的,没人知道。吃了饭要走,是怕要下雨了,还担心喝了酒,从梯子上摔下来摔死,看见有马,才临时确定走后山的。他设局,总要有时间来布置吧!,他哪能确定我们要走后山呢?。
他等一会继续说:‘山上人家少,没人知道,只有尼姑,和那对男女。我们走时,他们都在院坝里。三爷,我在前面看得清,那人头还滴着血呢,就像过去杀人、刚砍下的人头。那个吊死鬼,伸出拃把长的舌头,哦呀,吓死人了,当时我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把身上的衣服都顶起来了’。
三爷不愿再听了,他说:‘得啦,你听听远处,是不是有雷声啊!’。两人无语,静静的听着,老幺好像听到了,他说:‘呵、真有呢!,屋漏偏遇连阴雨,真倒霉,三爷,快点走吧!,还有一二十里呢,怕晚了,晚饭都赶不上了’。
三爷生气了,他骂道:‘你个龟儿子,不是刚吃完中饭吗?,又饿了?’。老幺忙解释:‘三爷,不是那个意思,我们中饭就吃晚了,你忘了?一大只鸡,一斤好酒,吃了两个时辰呢,又走了这十来里,现在就差不多该吃晚饭了。快点儿走,不然进城天就黑了’。
三爷又生气了,骂道:‘你个龟儿子,老幺中,就数你最笨,你不会先到陈家沟、给老子叫乘滑竿’。
老幺赶忙回答:‘是,是、是!三爷,你慢慢走着,先活动活动’。老幺就一溜烟跑了。
老幺到了陈家沟,找到了抬滑竿的师傅,人家不愿意揽这生意,倒不是嫌五角钱少,一方面天快黑了,回来还要打火把,另外要下雨,怎么回来呢!,夜灯瞎火的又下着雨,是回不来的。
这老幺也不是寻常之辈,他说:‘今天抬的是朝阳社三爷,那是你们的福气。你抬也得抬,不抬也得抬。你要是不抬,你们今后就不想到城里做生意了。价钱加倍,下雨了,我给你们找地方睡,还可以闻大烟的香味儿’。
如果回不来,老幺叫他们睡在大烟馆里。轿夫被老幺连吓带骂、只好同意。
乌云滚滚,天色暗了下来,远处传来了雷声。三爷赶到了陈家沟,坐上滑竿就朝城里赶去。到了城边,天已全黑了,一个响雷,让三爷吃了一惊,难道快进家门了,老天爷还不依不饶。
才走进城里,那豆大的雨滴,伴随着小的雹子,就劈头盖脸的砸下来。没有雨具,只一会儿工夫,全身全湿透了。快到家了,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老幺不好吭气儿,只好装哑巴。三爷说:‘反正也湿了,快到家了,走快点儿吧!’。
到了家,三爷忙更衣换裤,只是苦了抬滑竿儿的轿夫,只能把衣服裤子脱下来,拧干了晾起来,光着身子在大烟馆倒了一夜。
老幺倒皮实,换了衣服,就呼呼大睡起来。三爷娇贵一些,他吃鸡喝酒,出了一身热汗,在林子里,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再淋一身的雨水,加上惊吓,刚躺下就发起烧来,病来得很猛,手摸额头,呵,烫手呢!。三娘忙叫人去叫老幺来问问。
老幺马上请来郎中,摸了额头,查看眼睛,把了脉,叫拿笔和纸来,开了方子,临走时撂下话:‘马上抓药来煎,早点服下,晚上我再来’。郎中刚走,三爷就开始说胡话:‘哦,不是我,饶命’。
三娘一看,病得不轻,也没了主意,老幺在耳边提了一句:‘是不是给旷大爷说一声’。三娘也有些急了,忙说:‘你还不快去’。
老幺走后,家里忙成一团,打盆冷水,用毛巾冷敷,叫人去抓药,家里还要找煎药罐儿,还要生小炉子,忙得不亦乐乎。
老幺到了旷大爷家,大爷正躺在烟床上过烟瘾,他没敢吭气儿,进屋时,他已看见,大爷瞟了他一眼,他静静地站在烟床边。
大爷这口烟足足吸了一分钟,吸完了,还憋了一会儿,他才从嘴里吐出来。他这口烟还不够受用,又准备再来一口。
他掰了一小块烟土,放在一个小盘子里,然后在煤油灯上把铁钎子烤热,用它去搅那烟土,烟土软了,把它裹成锥形,准备把烟泡子插进烟枪嘴子里。
‘什么事儿啊’,旷大爷用沙哑的嗓子问,老幺这才小声地说:‘三爷病了’。大爷说:‘病了就看病呗!’。老幺说:‘不是’,大爷有点不耐烦了,他还等着再吸一口呢!,他生气地说:‘不是?没病不是更好吗?’。
他把烟泡插入烟嘴子里,抽出钎签子,准备对着灯吸起来。老幺说:‘发高烧,尽说胡话,很厉害呢!’。
大爷没有吸,把烟枪放在放煤油灯的盘子里,他坐了起来。‘今天不是你和他在一起吗?’。大爷说:‘你好好的,他怎么病了?’。老幺战战兢兢地说:‘今天,…’他就把今天上梯子岩的事儿说了一遍。
大爷听了、老大的不高兴,他说:‘你看你这个熊样,现在还在颤抖呢!,我问你,你们是什么时候决定要去的?’。老幺说:‘早晨在街上碰到三爷,他说梯子岩观音阁的妙常师父、在化缘收钱,准备盖庙呢!,盖庙还不得几千块钱,我们去帮他管管账!’。
大爷问:‘有人知道不?’。老幺说:‘是临时定的,说走就走,没人知道’。大爷问:‘观音阁都有些什么人?’。
老幺说:‘庙要拆了,师父把东西搬到里边儿半里外的一户农家,她和庙里养病的一个女子,一起搬过去的,这农家姓何,就他一人,附近没有人家’。
大爷又问:‘怎么回来时不走梯子岩,非要走后山呢?’。老幺说:‘喝了半斤酒,怕摔了,正好看见山上有马,才决定骑马走后山的’。大爷又问:‘你们走了,那三个人呢!’。
老幺说:‘我们走时,那三个人都在院坝里’。大爷说:‘你回去,三爷的药照吃,你在三爷家,请一尊小的观音菩萨,香纸烛都要烧的,叫三娘许愿,修庙捐上五十大洋,过两天就好’。
老幺不解,瞅着大爷,直眨着三角眼,没有挪窝。大爷烟也不抽了,他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你们吔’,大爷说:‘一个比一个笨,竟敢打那观音阁的主意,你不看观音阁又小又破,你知道不知道!庙不在小,有仙则灵,老太太前几年、还经常去烧香许愿呢,这几年是腿脚不利索了,才在家烧香敬菩萨。
他想起了过去的事,他说:‘那是民国初年的事儿了,有个大土匪、王麻子,听说老尼姑,就是前几年才圆寂的老师太,积攒了一些香火功德钱,想把庙修整一下。王麻子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就去打劫’。
‘老师太没有理他,手里拨动着佛珠,只是闭目诵经。王麻子心想,你不找麻烦,我就不捆妳了,他就在屋里到处找,在床下搜出了功德钱,足有三四百大洋。王麻子抱着箱子就走,在下梯子岩时,不知道咋的,摔了一跤,从山上跌了下来,就一命呜呼了’。
‘有人说:是师太念咒,老天发力,王麻子就一命归西了。你们没有把钱拿回来,算是捡了条命。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三爷这病,只要悔改,菩萨本是以慈悲为怀,必然安然无恙。回去药要照吃,刚才说了,请一尊观音菩萨,香纸烛多烧点,许个愿,准备五十大洋,明天定有人来找老太太,说修庙的事儿,要来化缘’。
‘我们家也要准备一百,求菩萨保佑,逢凶化吉,一家老小平平安安。上次不是说了,有人看见,田河天口的苟三爷,一共三个人,去了梯子岩,只见上去,不见下来。那苟三爷好生了得,六尺身高,真是虎背熊腰,有枪有刀的,都无影无踪消失了’。
‘今后不准上观音阁,求神拜佛也只能在家里,像你们,可能在菩萨那里都是挂了号的,以后多做好事,不做坏事,做好事有好报,做坏事有坏报,你现在过去吧!,看三爷吃了药没有,身上有没有伤呀?’。
老幺回答说:‘后背有伤,好像是棍子打的,红了、肿了,两条印、正好成一个死叉’。
大爷说:‘看看、真是捡了条命。你赶快回去,照我说的去做’。老幺答应着:‘是’,他就退了出来。
到了三爷家,见三爷刚把药喝下,就呼呼地入睡了,没有说胡话,烧没有全退,看来是好多了。老幺说了大爷的意思,三娘说:‘那就快去请菩萨吧!’。
老幺想了想,只能去找佛门的善男信女,旷家老太太那里有,不敢去,最后想到了,经常到观音阁烧香拜佛的王太太。
老幺急匆匆赶到了盐号王宏山家。伙计胡达来开门,他想:现在是晚上了,已经没有生意,谁会来敲门呢?。开门见是朝阳社的幺爷,连忙让进屋里。
老幺见到王先生,说明来意。王太太就把那尊观音菩萨塑像用红布包了,交给老幺,老幺就马上走了。
王先生和王太太,相互看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朝阳社是袍哥,是不信佛的,只尊崇关二爷,在袍哥里,是没有二爷的,能称二爷的,只有关羽关云长。
老幺回到三爷家,朝阳社的五爷,和其他几个老幺都来了。三爷的病好多了,现在摸他额头,也不烧了,已经把那冷毛巾取下,只听他的呼噜声,睡得正香呢!。
老幺到隔壁房间,点烛烧香去了。他嘴里念念有词,在他看来,自己也是罪孽深重,只求菩萨大慈大悲,饶恕他的无知。这时三爷那边有人来,老幺赶快过去,见是郎中来了。
郎中用手摸了摸三爷的头,他说:‘好了,药还是要吃的,天亮一次,中午一次,就一副药,药到病除’。
郎中说完就走了,三娘送到门口,她说:‘都半夜了,麻烦先生’。她口里还不断的感谢。
再说老何和永秋骑着马回家,老何看天上,已经布满了乌云。他心想:已经好久没有下雨,现在也该下点雨了。他对永秋说:‘妳回家做饭吧!,我在下雨前,得把牲畜赶回去’。他说完,就下马走了。
妙常师父从房里出来,她看永秋把马骑回来了,就问永秋:‘他们不是把马骑走了吗?你们会不会把那两个人…’。她说着就双手合十,又唸起阿弥陀佛。
永秋走过去,拉着师父的手说:‘哪会呢!,这两个人可恶,也罪不至死。我们只是吓唬他们一下’。
妙常师父说:‘何先生杀气太重’。永秋说:‘凶神恶煞的,正好看护着我们观音阁。没有老何,一辈子也修不了庙’。妙常师父说:‘这倒是,不过,我们佛门是不杀生的,佛祖普度众生’。永秋说:‘师父、我记住了’。
中秋过后,请的师傅就陆续来了,石匠谭师傅带了两个徒弟来,谭师傅拿了他画的观音阁全景图,向师父他们介绍,一进三层的院坝,保坎,石梯的设想图,还有一张观音菩萨像。观音菩萨站在莲花之上,一手拿着宝瓶,一手扬着柳枝,面容慈祥。身材修长,笔画不多,只淡淡的勾画了一些线条,那神态栩栩如生。
谭师傅说:‘我想雕一尊观世音菩萨像,献给新修的观音阁,但本地的青石缝隙多,时间长了,裂纹会加深,我想找一块石板,就像打碑一样,前面做观音菩萨的浮雕,后边儿请人写序,刻在碑后。下面再刻重建观音阁,捐赠人的名字和捐赠钱数’。
大家都说好。老何犹豫了一会说:‘只是观音菩萨胖了,不窈窕呢!’永秋在后面说:‘不是雕美人儿,是雕菩萨呢!’。大家都笑了。
谭师傅说:‘佛教兴于唐,那时的美女就是白白胖胖的,一千多年了,都是这样,这是一千多年前的美女像’。永秋说:‘蛮像妙常师父的,只是师父窈窕些’。
师父有些不高兴,她说:‘你们比来比去,对菩萨不敬呢!’。谭师傅说:‘妙常师父是福相,当初师太给他取法号,就是与佛门有缘。观自在,就是观世音,是妙庄王的三公主,叫妙善,一心修行,最后大彻大悟,修成正果,就成了佛,就是观世音’。
妙常师父说:‘是有这个说法,但经书上并无记载,是谬误’。谭师傅说:‘那就不说了,如果雕成全身石刻,头上的万道霞光,只能是在头后加一个石盘,再刻金光。如是浮雕,石盘就省了,金光就刻在盘底上’。
妙常师父说:‘费时费力,做一个碑,刻上重修碑文和捐赠的善男信女姓名就可以了’。谭师傅说:‘不麻烦,一定要做的。
陈家沟的木匠陈师傅来了,只照了一个面,把活路交代了一下,甩下一个徒弟就走了,说要打谷子呢!’。现在还用不着师傅亲自上阵,先砍树,剖木板,方子。只要把东西准备好了,做起来还是快的。
砖瓦师傅带着两个徒弟,也是做准备工作,先砍树,割茅草,要立一个大棚来放砖坯,一个砖窑不够,还要挖一个,烧砖的柴火也要准备。
来了十多个善男信女的义工,三个女的做饭,其他派下去。山上聚集了这么多人,热闹非凡,一阵鞭炮过后,就算正式开工了。妙常师父是总管,老何不插手,只在后面出主意,永秋去协助妙常师父。管些具体事。
开工第二天,王太太和几个吃长素的老太太就上山来。重修庙宇是佛门大事,善男信女,奔走相告,他们出不了力,也要来助助兴。从城里来,一个来回有三四十里路。大家兴冲冲的,就像自家办喜事一样。还带了两百多块钱,是旷家老太太,朝阳社三爷,好几个商号捐的功德钱,妙常师父都用笔一一记上,到时是要上功德碑的。
修庙的事儿,老何没有管,只听永秋说,他在后面出点主意。家里的事儿多,光这牲畜就够他忙的了,永秋的伙食还要搞好,一天两个鸡蛋,二两瘦肉,有时还要增加点鸡呀鱼的,增强营养,药也没有停。每个月老黄送来的钱不够,自己还要贴上两块钱,好在永秋也帮着做些家务,思想上没有压力,病情还是大有起色。
老赵的生意做得不错,每月都能补贴山上,吃的用的、都是他在城里买好了,用马驮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