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下午,云书看没有其他事儿,就到姑爹那里去把提货单拿来;这次的货,是在武汉关下面第十仓库提货,拉到硚口;姑爹挺照顾的,把近处好拉的货,留给他们。云书借了一套绳索,挎到肩上就回来了;才进大门,胜利就问:‘算账没有?’。他生怕少了他那份,云书拍一拍口袋,胜利就朝屋里的紫云喊,紫云知道是好事儿,就笑着出来了。
胜利迫不及待地问:‘多少?’。云书说:‘你们猜?’。胜利说是十二块,紫云说是十块,云书把钱掏出来,高高地举起来说:‘十五块,我们一人要分五块,这样,我们一人拿一块出来,孝敬爷爷好不好?’。
大家都很高兴,一人分了四块,云书再把剩下的三块交给紫云,紫云拿着钱,高兴地叫着爷爷,就往屋里跑。
云书把提货单拿给胜利看,胜利看后皱起眉头,他心想,一千四百斤,也重了一点,云书说:‘不重,汉口都是平地,没有上坡下坎的,不重,你当是肩挑背扛呀!,那货都压在轮子上,一使劲儿就走了’。
这时爷爷出来了,他对云书说:‘云书,谢谢你们的好意,我拿钱来做什么?,拿去,你要给我,我就拿给你爸充公呦!’。
胜利把钱拿过来说:‘爷爷不要就算了’。他就把钱拿回来分了,云书说:‘爷爷,你放心,挣钱是小事儿,学习才是大事,我想,一个星期只拉一次,就星期六晚上’。爷爷说:‘你有时间、就帮紫云补习功课吧!,要她学习能跟上’。云书爽快地说:‘爷爷,你放心,我们两不误’。
大姑惦记着云书上学的事儿,现在开学了,不知找到学校没有?,不行就到武昌去;星期六她吃了晚饭,就往汉口这边赶,天黑的时候,她赶到了家,推开大门,家里静悄悄的,往日那几个调皮鬼,都没了踪影。
大姑就朝屋里喊:‘爸,爸,人呢?’。爷爷从屋里走出来问:‘么事儿?’。大姑问:‘那几个人呢?’。爷爷说:‘今天星期六,拴不住他们,早跑了’。大姑说:‘天都黑了,还往哪里跑呀?’。
爷爷说,‘拉板车去了’。大姑大吃一惊,她说:‘什么?,拉板车,帮谁拉呀?’。爷爷说:‘帮谁拉?,帮自己拉,前两天,和云书家大表哥跑了一趟,一人分了五块钱,尝到甜头了,今天是他们自己拉!’。
大姑很不高兴地说:‘为了那几块钱,学习都不要了,云书找到学校没有?’。爷爷笑道:‘他还找不到?,人家说他一表人才,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呢!’。
大姑说:‘你也信他的鬼话,云书和胜利,这是一对宝贝儿,不是斗嘴就是吹捧,今后要看紧一点,他们到哪里去拉呀?’。爷爷说:‘我没问’。大姑说:‘他们三个,是三家人的宝贝,你真放心,一板车的东西,都要上千斤,他们哪能拉得动?,我得去看看!’。
爷爷说:‘有什么不放心的?,辛亥那年,我才二十出头,就拿大刀血战六渡桥,你也是十八岁去的延安,妳大哥和赵哥、才十八九岁,就被国民党追杀,跑到湖南去找红军,…’。
大姑生气了,她说:‘云书才十七岁呢!,真是老糊涂了!’。爷爷说:‘我没有看货单,不知在哪里提货?,送哪里去?,云书他姑爹才知道!’。大姑不说了,满腹怒气,把大门推开就走了,爷爷在后边问:‘你到哪去呀?’。
大姑心里想,鲍有财也太不象话,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心疼,把上学的外甥,叫去拉板车,她去找鲍有财,他肯定知道云书他们到哪里去了!;出了巷子,大姑就拦了一辆三轮,去鲍有财家。
到了鲍有财家,有财看她生气的样子,知道是为云书他们拉车的事儿,就小声地问:‘群秀来了,有什么事儿啊?’。何群秀说:‘云书才十七岁,那两个才十三四岁呢,你也太狠心了’。
有财笑了,他说:‘前天他们跑了趟武昌,能干着呢!,我家的两个,也是十四五岁就跟车,云书他爸,十八岁就去跟国民党拼命了,这小孩儿不要娇惯了,那车子四平八稳放在地上,拉得动就拉,拉不动就不拉,不是肩挑背扛,怕闪了腰’。
何群秀反问他:‘你说上江汉桥咋办?,上长江大桥咋办?,能拉得上去?,我看骡子马都拉不上去,那板车又没有刹车,从桥上退下来咋办?,还不把人压死了!’。
有财笑道:‘你是大干部,没有拉过车,上桥时,雇两个小工,拉得飞快,才一人开两角,上长江大桥,四角雇一个,下坡时,不用刹车,把扳车翘起来,后面拖着走就行了,不用刹车,云书他们知道’。
大姑说:‘我不听你说,我要去看看,看哪里能找到他们?’。有财说:‘去看看也好,现在他们还没到仓库,他们在第十仓库装货,从沿江大道向上走,过了武汉关,从民权路经铜人像到六渡桥,走中山大道上桥口,你呀,到铜人像那里等着,就可以找到他们’。
何群秀不再和他啰嗦,也不打个招呼,转身就走;她出了大门,拦了一辆三轮,就奔铜人像而去;到了铜人像那里后,左等他们不来,右等他们也不来,足足等了半钟头,才看到板车过来。
大姑站在街上,看着云书驾着辕,云书已经看见前面站着的大姑,他就放慢了脚步,胜利和紫云埋头拉车,感到重了,一定是云书不使劲,都转过头来看云书,云书朝前努了努嘴,两人才看前方,看似大姑,就放慢了脚步,到了跟前,才叫大姑,大姨。
大姨问紫云:‘累不累呀!’。紫云说:‘不累’。大姨又问:‘重不重呀?’。紫云说:‘不算重’。大姨说:‘我来拉’。就把紫云的绳子夺了过来,大姑就下命令,‘走!’。于是板车又走起来,紫云就在后边儿推着板车走,过了六渡桥,就走中山大道,往上奔硚口。
大家沉默地拉着,没有话说,过了武胜路,桥口就不远了;云书叫休息,就把车把放下,他对大姑说:‘马上就到了’,他把水筒递给大姑,请大姑喝水,大姑接过来,看了看,她没有喝,就递给了紫云。
胜利对大姑说:‘前边儿就是硚口,只有一站地,大姑妳回去吧!’。正好来了一两三轮,云书截住他,云书和胜利,连拉帶推把大姑推上三轮,告诉三轮师傅,‘永成巷,兴隆里’。师傅问在哪一块?,云书说:‘你到大智门车站去问’。
货送到了桥口,卸了货,就顺着中山大道往下走,交了车,才十一点,早呢;云书说:‘回去大姨一定要审我们,紫云,胜利,回去不要乱说’。
果然,一进门,老人都在门口等着,看来大姨心情还好,她说:‘累了半天,先洗洗,睡吧!,有事儿明天说’。大家看大姨没有发脾气,就乖乖地洗洗,睡了。
云书劳累了一天,倒下就睡着了,早上他知道有人进屋,只当是老爸,他翻了个身,又睡了;到了十点钟,他醒了起来,发现自己的衣服没了,他也没有深想,找件干净衣服换上,在院子里漱口时,听到紫云那房里有人说话。
云书草草地漱完口,就侧着耳朵去细听,听是大姨和紫云在说话,他就三步变成两步,赶到紫云房间的门外贴着耳朵偷听。
大姨问:‘妳说,学校怎么收了他?’。紫云说:‘他把评语用烟头烧了,还烧了一个角,后来专门去买了一张一样的纸补上,不仔细看呢!,还真看不出来,一看反面,就能看出是补的’。
大姨说:‘那纸厚,补了怎么看不出来?’。紫云说:‘贴的那纸很窄,没有关系,只是烧的地方,有一条黄边,你说他傻不傻?,他还去告诉老师,说老爸抽烟烧了点,他还指给老师看那道黄边’。
大姨说:‘傻?,那正是他聪明之处,纸包不住火,还不如明说,也许老师还要表扬他,是个聪明老实的孩子,他如实说了,谁还去怀疑他改了评语呢!,妳跟我说实话,到底累不累呀?’。紫云说:‘累还是有点累,但不是很累’。
大姨说:‘江汉桥陡呢!,就你们三个,能拉得上去?’。紫云说:‘花两角雇一个人,要是重,再花两角,再雇一个人,就拉上去了’。大姨说:‘就怕拉不上去,退了下来,上千斤的东西,滚到桥下,把那后面的人压死,或把下面的车子闯坏,这还了得?’。
紫云说:‘把车把翘起来,就刹住了。’大姨又问:‘妳说实话,到底零用钱够不够?’。紫云说:‘够了’,大姨又问:‘他们两个呢?’。紫云说:‘我不敢说’。大姨紧追不舍,她厉声说:‘说!’。
紫云说:‘他们俩阔呢,有几十块钱,是来的时候剩的路费,全压在云书床铺的席子下面’。大姨说:‘你去把云书和胜利叫来’,紫云说:‘大姨,你可不要问他们剩下的路费,你问了,他们肯定要怪我’。云书听到这里,就赶快退回自己房里。
紫云来叫,云书就往胜利那边走,他想先到那里,和胜利通通气儿,叫他不要乱说,才走到门口,就听到那边,大姑在问胜利:‘到底累不累?’。胜利说:‘我说一点不累,妳也不会相信,累呢!,还是有点累,我们打篮球还累呢,所以说不太累’。
大姑又问:‘你们去拉板车,是不是去挣零用钱呀?’。胜利说:‘零用钱有呢!,爷爷也给,赵叔也给,平常没有什么用费,我的钱都放云书那里,我看他买了三张戏票,他跟我说,星期六晚上拉板车,一星期看一次戏,或者电影’。
云书进来了,他问:‘大姑叫我?’。大姑就问他:‘学校收你了?’。胜利抢着说:‘学校说,赵云书一表人才,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呢!’。大姑惊讶不已,他说:‘一表人才,讲的是人很英俊,漂亮,这跟转学有什么关系啊?’。
胜利说:‘是不应该这么讲,人家说他是个人才’。大姑说:‘还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人家能评价这么高吗?,云书,是你自己评价的吧?’。云书脸也红了,结结巴巴地说:‘大姑,人不能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自己对自己要有信心,难道自己认为是个人才错了吗?’。
大姑说:‘自己有信心是对的,但也不能把自己评价高了,要谦虚’。云书说:‘谦虚了,人家就说你不行,看不起你’。大姑说:‘看来这是个大问题,谦虚使人进步,懂不懂?’。云书马上接过话去说:‘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三人行必有吾师,吾一日三省吾身,…’。
大姑听不耐烦了,她说:‘得了,关键是能不能做到?,你们从靖南跑出来,跟谁商量了?,接到胜利他爸的信,全家都急死了,上千里的地,要是有个好歹,两家奶奶都病着,你们替家里想过没有?’。
云书说:‘吉人自有天相,我爸和胜利他爸,参加革命也才十八九岁,他们和谁商量啊!,大姑,你主要是对我们没有信心’。大姑生气了,她说:‘我说一句话,要引出你十句,你就不能谦虚点听着,不知你爸是怎么管教你的?’。
云书说:‘我想,他是这么想的,让他自己去闯,闯过去了,受到锻炼,闯不过去,就头破血流,自己去总结教训,再去闯’。大姑说:‘你看,总有理由,你们是学生,主要是学习,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才对’。
云书说:‘大姑,你说什么我都听着,要说学习,我在行呢,你问胜利,考中学时,一个县才招五个班,我是十拿九稳,考高中时,五个县,才招两个班,我都有把握!’。
大姑说:‘只是说你过五关的事,你也不想想紫云,他学习吃紧呢!,你把她伙出去拉板车,听说还要去看电影,看戏,你们就不想想学习?’。
云书说:‘大姑,这是学习方法问题,列宁说,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人家马克思在写书时,累了,就做几道数学题,这才是积极的休息’。大姑说:‘你这个发明很好,休息代替了学习,以后紫云可以早点睡了’。
胜利说:‘大姑,人家云书不是那个意思’。云书说:‘我看紫云不笨,脑子灵着呢!,就是叫你们压得,一坐下来就要她看书,她的压力大,一方面来自学校,同学比较,他比不过人家,有压力;家里勒,也有压力,大家都喊她加油!要是学习上不去,就要辜负亲人的期望,所以她抓紧时间学习看书,两只眼睛看着书发呆,死读书,哪有时间去思考、学习里的为什么?,最后就是死记硬背,那学习怎么上得去呢?’。
大姑说:‘唉!看来你深有体会,那好,你就帮帮她,让她能跟上就行了,这个要求不高吧!’。云书说:‘低了,这个学期跟上,到班里的中游,到初三,要进前十,毕业也要进前五才行,要不,我这个师父的面子往哪儿搁呀?,不过,要真心诚意的拜师才行,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胜利说:‘你尽胡说,她是我妹,你想占便宜是不是?’。云书说:‘那不叫师父,就叫老师吧!’。胜利说:‘可以’,就得到了胜利的认可。
云书就要紫云叫老师,紫云真的就大声地叫,‘云书老师’,大姑说:‘好,真能做到,就我给你买辆自行车’,大家都拍手叫好。
过了一个星期,又到了星期六,大姨回来了,进了门,只见紫云那乡下来的两个弟弟,坐在门槛上看书,大姨说:‘天都快黑了,不看了,把眼看坏了’。两个孩子就把书收起来,不看了。
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紫云妈从屋里出来问:‘大姐回来了’。爷爷出来说:‘几个走了!今晚是到武昌’。紫云妈说:‘我把这两个弄过来了,真乖,比我那两个好多了,那两个一天闹死了,我怕把这两个带坏了,就把他们弄过来,这边孩子大点,又懂事,爸说弄过来好,我就弄过来了’。
大姐说起云书帮紫云学习的事儿,紫云妈哼了一声,她不屑地说:‘云书吔!,他管好自己就行了,唉,怎么这三个一个人也没看见呢?’。大姐说:‘刚才爸不是说了,他们拉板车到武昌去了’。
紫云妈吃了一惊,‘到武昌去了?’。她重复着叨叨一句,她说:‘就这样,非把紫云伙坏不可!’。大姐说:‘你呀!,把你那两个宝贝儿子,看好就行,紫云在这边挺好的’。
云书他们回来,已经是半夜,这次爷爷和大姑都没有等他们,早就睡了,只是没有闩大门,三人回来,简单洗洗就睡了;第二天天刚亮,云书还没有醒,就被人推了一把,他睁开惺忪的双眼,看是紫云,他嚷嚷道:‘干什么呀!,我正在做梦呢!’。
紫云小声说:‘昨天出了那么多汗,把衬衣脱下来洗洗’。云书闻了一下衣袖,是有味儿了,就叫紫云出去,紫云转过身站着,云书就把衣服脱下来,迅速钻进了被窝,紫云拿着衣服就走了。
云书起来时,都快吃中饭了,他摇摇头,活动了一下脖子,再伸伸腰,听爸在后边问:‘昨天几时回的?,挣了多少钱呀?’。云书回过头,不满地说:‘不问累不累?,就想知道挣了多少钱’。
老爸说:‘肯定累嘛!,紫云拿衣服出来,尽是汗味’。云书说:‘昨夜货多了一点,我想不少于二十五’。老爸说:‘够吃两个月了,以后我也去’。
云书说:‘想去的人多了,人家那是照顾内部的,还不准对外说,有好事谁不愿意去呀?,他们两个使不上劲儿,不行,我再雇一个人,我看好了,我们班有个同学,膀大腰圆,请他入伙’。
老爸说:‘人家不学习了?,就像你们干一晚上,要休息一个星期,才缓得过劲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