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长回来对翻译说:‘现在正好有船,我们就走吧!到城里吃晚饭’。老何听说要走,忙去找餐馆老板算账,人家是小本生意,不要亏了人家;除了自己买的,肉、米、青菜、豆浆都是他买的,给了他三块,老板赚得吃,落下剩下的鸡、肉、魚,算是白赚。
船开了,沿着小河下行,要走五六里,小河才汇入乌江,乌江再往下走四五十里,才到县城。
现在正是夏季,雨水充沛,河水也涨上来了;老何上了船,见船舱下面装满了货,船的吃水很深;船老板儿见有大人物来,特地用木板盖住船舱,并在上面铺上被褥。
一行人上了船,自然有贵贱之分,肯特先生、翻译、省府的秘书,赵秘书长,坐在船舱里的被褥上,其他四人,在船头两人,在船尾两人,在太阳下晒着,老何顺着船尾,在艄桨下躺下来。
开船了,船老板做艄公掌舵,两个伙计在前面划着桨,下午、骄阳似火,老何用从船舱里找来的斗篷、盖着头闭目养神;来了两天,了解了一下时局:武汉那边打的不可开交,他不敢去想年迈的父母,处于乱世,只好听天由命;没有八路军和新四军的一点消息,让他大失所望,他只能安慰自己:共产党一定是杀到敌后,建立根据地去了…。
忽然,一阵嘈杂,打乱了他的思绪,他把斗篷揭开,看船上的人乱成一团,船舱里的人,都争先恐后地往外跑。
船老板太大意了,在小河和乌江的汇合处,由于两股洪流交汇在一起,会形成很大的漩涡,船老板没有避开,如果顺着河边走,一点事儿都没有,碰巧今天船上,装满了砖、吃水深,吃水线离船沿只有一拃深,沿着河边走,又怕碰到礁石。
船头进了漩涡,就往下扎,一个浪头打来,那汹涌的河水、就涌进船头,一会儿工夫,船头就进满了水,船尾离漩涡远,被急流冲下去,使船倒转过来,船尾朝前;不一会儿功夫,江水就涌进了船舱,人们就争着扑通、扑通、往河里跳,看来都识水性,轮到秘书长了,他犹豫了一下,一闭眼睛也跟着跳了下去。
老何在船尾看他们表演,他不急!,从小生长在河网地区,是戏水的好手;秘书长跳下了水,一头扎下去后,许久没有出来,后来脑袋出来了一下,也许要换换气吧!,接着又沉了下去,老何看见了,正在疑惑,发现秘书长的长发已经飘了起来,看样子他像不会水。
整个船都要沉下去了,只有船尾翘着,老何骑在艄桨上,他的脚都浸到到了水里。秘书长的头发时显时隐,老何估计秘书长是真不会水,他就翻身下水,只划了几下,就游到漂着头发的地方,他踩着水,伸出右手,一把抓住头发就往上提。
秘书长的头出了水面,他咳了一声,换个口气,他意识到有救命的稻草,就伸出手来到处乱抓,老何赶紧扔掉头发,要是被他抓住,抱住自己,那可不得了,只有同归于尽了,老何丢了头发,马上去抓他的胳膊,抓住了,就帶着他往江边游去。
他们离岸边有五六十米,老何架着秘书长奋力地游着,游了四十多米,老何已感到体力不支,他试着踩那河底,没有踩到,又游了十来米,已是筋疲力尽,他又踩了一下,脚尖终于踩到了河底,他踮着脚尖儿、翘着脑袋休息了一下;岸上的人,已经看出来,老何游不动了,于是赶忙跳下水去,把他俩拉了起来。
秘书长躺在岸边的河滩上,咳嗽起来,咳完了,他像死猪一样躺在那里,老何过去把他拉起来,他呛水了,肚子里可能喝了不少的水,老何要把它控出来;他抱起赵秘书长,他半蹲着,把秘书长的肚子放在他的膝盖上,用手去挤压他的后背,想把水控出来,试了几下,控出了一些水,才把他放在河滩上。
老何看其他的人,一个也不少,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岸边,只是把测量用的方位仪丢了,那装地图的纸筒还背在肩上。
这时,从下面上来一条船,肯特先生叫翻译去,叫船老板送他们进城;翻译对着船吆喝了两声,没人答理他;船老板看这些人,活像一群丧家之犬,也不回话,还是撑着船往上走;翻译回过头来,对肯特先生两手一摊,他耸了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秘书长恢复很快,大凡落水的狗,一旦上岸,抖动身子,甩掉皮毛上的水,又雄赳赳气昂昂的了,他像触了电一样,一下子坐起来,厉声吼道:‘停住!、停住!’。
船已经到了他跟前,他近乎歇斯底里的吼叫,着实把船老板吓了一跳,‘你敢不停?’。秘书长气冲冲地说:‘我是县政府的秘书长,靠岸!,把我们送进城。
他一挥手,这些穿着湿衣服的一干人便上了船,他还嘟嘟囔囔地说:‘不停,我马上叫警察来办你’。船老板不敢吱声,赶快调转船头,朝县城划去。
到了县城河下码头,老何就告别肯特先生和秘书长,踉踉跄跄的走到老赵家,老赵见了,吓了一跳,老赵说:‘才走两天怎么就回来了?’。老赵看他的衣服还湿着,就问他:‘翻船了?’。老何没有精神跟他说话,就要爬上楼去睡觉,老赵说:‘把湿衣服脱下来换了,再睡!’。老何换了衣服,喝了姜汤,就昏昏沉沉的睡了。
天快黑了、老赵去看老何,老赵见他睡得很死,也就不叫了,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哎呀!烫手呢!’。老赵连忙下来,叫陈大姐去请郎中,陈大姐说:‘还是请人家张医官,吃颗颗药来得快一点’。
天黑了,张医官来看了,他用听筒听了听,给了药就走了。等医生走了,老赵就叫老何起来,先把药吃了,再吃饭。
老何胃口还不错,老赵说:‘这就奇怪了,你病了,还发烧,怎么这胃口一点不减呢!’。老何笑了,他说:‘别忘了,在部队病了,有什么药?,都是硬扛着,现在好了百倍,有药吃了,老百姓的话,命贱寿长’。
第二天,老赵去叫老何吃早饭,他说:‘怎么?,不请不下楼呀!’。老何躺在那里没动,老赵又去摸了一下老何的额头,‘哟!’,老赵说:‘还烧呢!,那把药吃了吧!’。老何说:‘不想吃饭’,老赵连忙下来,叫陈大姐熬稀饭。
稀饭熬好了,老何不赏脸,只吃了一小碗,老赵又跑去找张医官,张医官说:‘没事儿,偶遇风寒,烧两天就好了’。
老赵回来,就问昨天的事儿,老何说了,老赵一拍大腿,指着他说:‘多大了?,不懂事儿,天热一点,江水凉不说,那湿衣服也应该脱了,把水拧干不是,没见过湿衣服一直穿到干的,你就安心养病吧!,要回去,也要等到病好了,坐滑竿儿回去’。
龙生进城来拉糠、拉酒槽,老何才休息一天,就执意要回去,老赵给他叫了一乘滑竿儿。就和龙生一块回去了。
老何灰心了,RB人站领了半个中国,国难当头,国民政府的人,把抗战当着是发国难财的大好机会,真是可悲;从此之后,老何很少下山,一心事农。永秋心里明白,他灰心了,这辈子、再也回不了部队,不能为国出力了。
赶车到重庆,他也叫龙生一个人去,永秋不放心,那一车的货,不是个小数目;老何说:‘老赵腿又不好,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要不、要那条大狗跟着,没事儿,现在是非常时期,国难当头,土匪也知趣,现在少多了。
山里的土特产、药材不少,太便宜了,在重庆卖不出价钱,只能收羊皮,能赚对本,那边进的布匹百货,也是对本赚,只自销,不批发,这样,周转差一些,一年只能跑几趟重庆’。
玉琳要上学了,她想到城里上学,姑妈也拿不定主意,就和老何商量,老何说:‘如果在陈家沟上,虽然有黄校长,陈老师照顾,还要人送人接,谁放心她一个人走呢!,不如托给老赵’。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七八年过去了,随着岁月的流逝,梯子岩也变了样,陈秀川和王红艳,完了婚,当初说:等抗战胜利了再结婚,过了两年,也就是一九四零年,还看不到抗日胜利的曙光,王老师她爸、王鹤然先生要出去做事,希望走之前,能看到女儿成家,以了二老的心愿,所以,就在民国二十九年,结成了秦晋之好。
这里才结婚,老何就叫永秋出面,跟王老师提腊梅和龙生的事儿,自然是一说便成,二人都是老何收留,朝夕相处,彼此了解,又到了成家的年纪,心里是巴不得呢!,在山上这么多年,都自认命苦,虽是天天在一起,也没有非分之想。
陈秀川和王红艳有了第一个孩子,龙生和腊梅也拜了天地,当时要给老何和永秋磕头,老何说:‘万万不可’,老赵却说:‘要得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受之得起,现在在一个屋檐下,一家变成了两家’。
老何说:‘既成了两家,就要分家,所有东西分成两半。’龙生和腊梅坚决不干,龙生说:‘大哥,我们不愿意,你真要分,那就是要赶我和腊梅走,我们俩都是光着来的,你要赶我们走,我们就空着手出门’。
龙生说完就哭了起来,腊梅也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的滚落下来;永秋说:‘兄弟两个,不分家的多得很,不听他的,不分就一块儿过吧!’。老何说:‘不分就算了吧!’。从此以后,老何再不提分家的事。
民国三十年,永秋又生了一个儿子,叫何江战,腊梅生了一个姑娘,取名叫龙妹;唐河坝的机场,早就修好了,只是一个备降场,没有其他设施,修建时,下挖半米,掏尽黑泥,垫上石头,铺上黄土,表面盖上石子泥土砂子,用大石磙子碾压,就修好了,没有来过飞机,可惜坝子里那一大片农田咯!。
到了民国三十四年夏天,有一天,老何骑着马到县城去办事,才到城边,就听到锣鼓喧天,口号声响彻云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心想:‘不管是什么事儿,应该是好事儿’。他用腿夹了一下马肚子,抖了一下缰绳,马善解人意,就甩开四蹄,奔腾起来,这马从来没有这样奔跑过,一会儿就到了城里。
只见一队队的人群,不断举臂高呼、‘热烈庆祝抗战胜利’;到了老赵家,老赵异常兴奋,他说:‘听说昨天RB投降了,要搞三天游行庆祝’。老何笑着说:‘往常消息慢,这次怎么这么快呀?’。老何掏出烟卷,一人来了一支,抗战胜利,这一天盼了八年,终于盼到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老赵笑道:‘好事传千里,大家憋了八年,头发都白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城里那些、从江浙逃难来的民众,昨晚听到这个消息,觉都没有睡,马上收拾行李,准备今天就要回家呢!’。老赵说话有些颤抖,他的眼角已经有了泪水。
八年了,民众受的苦难,罄竹难书;老何心里很复杂,他为没有为国出力而遗憾;老赵继续说:‘民众哭的,笑的都有,我想、也要尽快回去!’。没等老赵说完,老何推了他一把,朝门口守摊子的陈大姐努了努嘴,老赵这才收住嘴;老何说:‘来得太快了,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老赵叹了一口气,他说:‘今年四五月间,湘西会战,我还着实担心了一阵儿,没想到事情变得这么快;快二十年了!’。他低声地说:‘怎么也得回去看看’。他眼里噙着泪水,说完就用手去擦。
老何说:‘都快四十了,我们头上都有了白发’。他深沉地唸那首唐诗:小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他接着说:‘现在的汉口,可不是过去的汉口了,人嘛?,可能一个也不认识了,家嘛!也许找不到了’。他说着,哽咽了,大滴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玉琳回来了,她进了门,看婶子和赵叔、姑父都阴沉着脸,她就问:‘婶儿,赵叔,姑父,你们怎么啦!,你们怎么苦着脸,抗战胜利了,还不高兴?’。
姑父说:‘胜利了,姑父送你回重庆去’。玉琳说:‘我可不回去,就在这里上学’。赵叔说:‘过两年就上高中,高中完了,这里可没有大学’。
玉琳说:‘上什么大学哟!,我到陈家沟去教小学’。姑父说:‘胸无大志,要教就去教大学,当教授,高中读完了,就去上大学、啊!’。姑父继续问她:‘放假了、回不回去呀?’。玉琳说:‘过几天,我再回去看姑妈’。
老何回到山上,他对永秋说:‘城里大游行,庆祝抗战胜利,玉琳她们要庆祝三天’。其他的、他就没有多说;永秋听说抗战胜利了,心里万分地高兴,她正怀着老三,都快生了,他了解自己的丈夫,离家快二十年了,怎么会不想家呢?,她安慰他说:‘我这里、你也不用牵挂,家里还有腊梅他们,应该回去看看父母,等崽崽大一点,我也要去看的’。
老何听了,他心里想:‘她只是想去看看,没有回老家过日子的打算’。老何说:‘等等,等生了再说,老赵今天说:他想回去。陈大姐装没有听见,没有吱声’。永秋说:‘出来快二十年了,变化大了,他先回去探探路,现在回去,还不一定找得着家呢!’。
腊梅和龙生在小屋里听着,他们没敢吱声,大哥,大嫂回去看看父母,是人之常情;若要离开梯子岩回老家,他俩感到十分难过和害怕;永秋已感觉到了,腊梅房里静悄悄的,她就敲门进屋去,见两人在擦眼泪,她就说:‘哭那样嘛?,说去看看,没有说离开这里。都是父母养的,应该回去看看父母,万事孝为先嘛!,这里才是我们的家,我回重庆去看父母,不是回来了吗?’。
腊梅抽抽噎噎地说:‘大哥,大嫂可不能丢下我们!’。永秋过去抱着她说:‘不走、不走!,大哥是十八岁出来的,父母六七十了,不知道有多想儿子呢!’。
第二天,快吃中午饭了,老赵赶到梯子岩,永秋见了他说:‘你腿不利索,要上山来,先带信儿来,叫龙生用马去接你嘛!’。老赵问:‘老何呢?’。他所问非所答,永秋说:‘砍柴去了,都是砍好了的,只用马拖回来’。
他们正说着,老何赶着马,拖来了一根大木头回来了,老赵说:‘那么粗,拿来烧啊?,可惜了’。永秋说:‘山上就是树木多,大的砍了,小的又长起来了’。
老何一进门就说:‘要来先带个信儿,叫龙生去接你嘛!’。老赵说:‘你真把我当残废了,二三十里还行’。老何问:‘有事儿呀?’。老赵说:‘没事儿我就不来了,我来和你商量商量回老家的事儿’。
老何说:‘你和我不一样,你看、还有个把月,永秋又要生了,我是想回去也走不成;你好说,两个孩子都利索了,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老赵说:‘玉珍看来不太高兴呢!’。老何说:‘出来都快二十年了,汉口的情况你也不清楚,你先一个人回去看看,以后再看情况,是举家回乡呢!,还是把家安在这里’。
他说:‘我这里怕是脱不了身呦!,一是永秋,她不愿意离开这里,过去为养病、离开了喧闹的城市,她可不想再到嘈杂的汉口,这里空气好,环境好;另外还有龙生和腊梅,他们也不同意我们全家回去,如果情况允许,也可以经常回去看看,也就是花点路费’。
老赵说:‘玉珍不吭气儿,可能不同意呢!’。老何说:‘不会吧!,陈大姐向来通情达理,探望父母是人之常情,你想什么时候走呀!’。老赵说:‘家安在哪里都可以,只是父母年纪大了,必须回去看看,她要是同意了,我马上就走’。
老何说:‘那我下午跟你一块进城,看陈大姐到底是什么想法?,先说你准备怎么走吧!,走重庆呢!、还是湖南?’。
老赵说:‘重庆通汽车,那里坐轮船、就到汉口了;走湖南呢!,要先走到铜仁,三四百里地,不知要走多少天,路上还不安全,到了湖南,还要坐好多天的汽车火车;顺着乌江到涪陵也可以,滩多不安全’。
老何说:‘从重庆走好一些,走湖南、也可以从遵义贵阳这么饶着走,时间长一些’。老赵这几天已经想过了,他说:‘就走重庆吧!,从重庆坐轮船回江浙的不少,就怕船票不好买’。老何说:‘那就这么定了,下午我和你一起进城,陈大姐同意了,有车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