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道上飞驰,车厢里却依然四平八稳,昨夜因海秋之事彻夜辗转未眠的邓双在这样温暖舒适的小空间里,渐渐挑起了困意。
可是刚眯下眼立马又强抬起眼皮,怕失态失礼便暗自掐着手想借着痛意驱赶这丝困倦,可反反复复多次袖中藏着的左手被掐得红一片都抵不过身体真实的乏意,终于垂下头沉沉睡了过去。
足有移时海秋批完折子,转过头就看见身边的人脑袋瓜似小鸡啄米一点一点,双颊被炉火熏得晕了一层红,像是涂了脂粉。
海穆顿时觉得好生有趣侧过身认真打量起,越瞧越觉着邓双资质秀丽,若不是身坯较寻常男子弱小些许,“俊生”二字也是能担待的起。
邓双睡得酣不知马车赶了多少时辰的路,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正巧听见马车外方兴艾向海穆禀说方才知晓已经回到了汴京城,兀自心里掂量:回程真是轻轻松松呐。
这一想突然心又提了起来,吓得连忙站起身给海穆施礼:“小人失礼,请王爷治罪。”
本来在闭目养神的海穆听了睁开眼,不料马车剧烈地晃了一下,邓双反应不及正正地栽倒在海穆怀里,“咚”地磕在海穆的玉腰带扣上。
“疼。”邓双呲起牙。
海穆爽朗地一笑将怀里之人扶起,看了邓双的额头,说道:“幸亏没撞伤,否则要赖本王的玉扣太硬了。区区失了点小礼,你也不必又是跪地又是撞头,这样的请罪形式说实话本王不受用。”
邓双摆正姿势抬起头正好于海穆四目相对,而扶在自己身上的手又还未抽走,邓双霎时满面生红,别扭着往后挪了几步,待挣脱海穆的双手后才开口:“小人竟在王爷马车里酣睡过去,想想就不可原谅,望王爷赐罪。”
“什么罪不罪的,你就不能拿本王与老三一视同仁?本王不是刻薄刚戾之人,虽然你常以谨慎担忧的神色面貌与本王相处,可本王不会计较,若是你能以轻松自在的方式与本王说每一句话,你我二人必然都会不同今日。”
邓双心里泛起一丝感动,说道:“王爷如是说足见对小人的厚爱,只望王爷给小人一些时日一点点地褪掉身上的胆怯自卑,小人其实也想他日的自己即便依然谨慎也不失力量。”
“好,往后你就跟着本王在刑部办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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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光阴易过,日月如梭。
因李霍案和云藏寺案,邓双攒了些好名声,外人又见淮王如此重视邓双,不但赐了居所住在千秋殿,还让正三品骁骑参领方兴艾从旁协助。
方长史可是海穆的贴身内官,这白帝城里谁不知见方长史如见淮王,故而这半年以来邓双在无任何虚职情况下却实打实在办起差来。
凡疑案、冤案、错案涉及验伤验尸的事儿,大理寺派的人几乎都有白唯一,于是冥冥之中添了许多邓双与白唯一相处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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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夜里淮王府,海穆与海秋兄弟二人正在西花厅吃茶说话,在座的还有礼部尚书贺池、都司王达松,邓双与方兴艾伺立左右。
“贺大人听说你都当祖爷爷了,四世同堂可喜可贺,前不久圣上赏的琥珀枕待会儿本王让曾阿满送你府上,当是恭贺礼。”海秋坐在下首,举杯一饮笑道。
“老臣谢晨王爷的惦念。”
“谢什么,贺大人可是陪老祖宗打江山的功臣呐,若本王没记错今年大人六十有八了吧?这次是哪个孙儿给您添的目目(即重孙)?”海秋问。
“回晨王爷的话——是老臣三子贺顺敏那一支的。”贺池是高祖熹朝时的探花郎,有一女嫁给了岱元帝的五弟瑜亲王,故而海穆海秋熟识贺家也仅到子辈。
“顺敏舅舅都做祖父了,不知咱父皇何时也能升下辈分?”海秋挑着眉促狭地问着上首的海穆。
王达松笑眯眯地接过话:“三王爷想的这事自然有人提爷们想了,前几日宫里办中秋宴,老臣家眷得幸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听闻十日后雅弗楼有个赏菊盛会!”
“唔!怎么又是这俗里俗气的玩意儿,一年里头哪次不是赏春、赏荷、赏菊、赏梅。”海秋大失所望,伸出手懒散地撑在脸上。
王达松听了这话捋着胡须哈哈大笑道:“三王爷去年南征扶夷缺了席,以前虽盘盘出席可心思都在兵器兵法上,如今立了大功也是时候好好体会‘人比花娇’咯!”
“王达松你个老匹夫,不就是比爷早七年从娘胎里滚出来么,如今倒是学会倚老卖老嘲笑起爷不懂风情了。”
王达松与海秋曾在崇仁十六年随平逆将军王彭城出兵平定过海子洛的叛乱,故而私交甚好,“下官只盼着爷好,不怕爷怪罪。”
“那好,爷正有一事问你——汴京城里哪家未出阁姑娘最漂亮?”
“唔?爷开窍得好快!”
“去,别跟爷再贫嘴,这不是我二哥说要娶就娶个美若天仙的王妃嫂嫂么?”
海穆本来是隔山观虎斗,端起茶碗津津有味地听着俩人斗嘴,没料到刚喝下一口茶就殃及池鱼,嗓子没忍住一口茶噗地全喷了出来,却是不紧不慢拿出手绢边拭嘴边说:“你俩真是有意思,东扯西拉都能牵扯到本王。”
“这哪能是牵扯,大哥不必多说,二哥您反正左右都逃不过父皇母后的张罗,与其去那劳什子的花会草会见各色女人,不如先下手为强挑个最漂亮的。小厨子,你来评评爷的话占理不占理?”
邓双这会儿心里想着其他事,只稀稀拉拉听到说海穆娶妃要娶美,难得走一回神儿就被点将给点到了,措手不及下只好含糊其辞道:“唔?占理占理,只不过三爷若是真按这般去做,您会太辛苦。”
“怎讲?”海秋好奇地追问。
“淮王爷要自己的王妃美若天仙,这要求一点儿都不难,可仙女又不止一个,就说七仙女也是有七个,那是各有各的美,何况各花入各眼,哪里有‘最漂亮’只有‘最喜爱’。”
邓双随后低下腰附在海秋耳旁用仅俩人可听的音量道:“若是淮王爷各种美都爱,自然都能娶进王府,若您现在操了这份心,那以后就都得忙前忙后,您说辛苦不辛苦。”
“言之有理。”海秋点着头。
“你跟三爷都说了些甚,为何要私下耳语。”王达松问。
“还以为你没有不开窍的地方,看来不过也如此嘛,啧啧。”海秋呷了口茶并不挑明。
王达松正要继续与海秋拌嘴时朱福哈腰进来禀说大理寺卿邹素来报,海穆示意叫人进来,转过头对邓双道:“看来你又有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