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艾尼见过的【猎杀者】中,最美的一个。
当天色从明亮的金赤变为深海般的湛蓝,她展开巨大的羽翼,宛如战争女神般威严地从天而降。
艾尼一开始以为是一只觅食的秃鹫,但是随着尖锐的金属振鸣声响起,天空中黑色的斑点,倏地变成了身负滑翔翼的人影。
对于以为终于甩掉了追兵的艾尼而言,那就像是死神突然造访。
她在废旧大楼间优雅地滑翔。
到了距离地面十余米的高度,两翼倏地收拢,幻化为一杆镶嵌着无数钻石碎片的十字长剑,紧缚于她的身后。
艾尼伫立在原地,嘴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他面上佩戴的战术探测眼镜,感应到了视线焦点的变换,时刻跟踪着天空中飞舞的猎杀者的身影,并将局部视野放大后呈现到艾尼的视网膜上。
猎杀者一头洁白如雪的短发随风飞扬,她一个侧翻调整重心,落在了广场一辆锈迹斑驳的旧观光巴士车顶,发出响彻云霄的撞击声响。
两条修长笔直的大腿微微屈膝,柔软的筋骨经过一段缓冲后吸收了全部的冲击力。
苍穹中一轮金阳笼罩在她的身后,照亮她雪白精致的容颜,和一身女武神款式的顶级战备武装。
艾尼稍微目测了一下,这一套装备,光是那对炼金药水浸泡后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黑丝绒手套,放在黑市上便能卖出天价。
猎杀者两道犀利的目光四下扫过,整个广场的群众都尖叫着跑开。
猎杀者随手施了一道魔法,广场中央瞬间安静下来。唯有她的声音在此刻响起。清晰明澈,有如神启。
“艾尼,我来逮捕你了。”
艾尼几乎没有动,只是缩紧了身子在满是砖块和瓦砾的废墟里藏匿得更严实了,同时压低了头上戴着的电子防备头盔。
这顶头盔由电子行业巨头,塞纳公司出品,能够发出干扰信号,阻断卫星定位和其他常规的物理探测手段。
“不出来么?”
猎杀者冷淡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情。
似乎是因为没有得到回应,她纵身跳下了观光巴士车顶,落在了龟裂的大理石地面上,尘雾轻扬。
阳光从云层中透射下来,艾尼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少女丰满的胸部和纤细的腰肢上,战术探测眼镜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心意,捕捉到了局部画面并且瞬间放大。
刹那间,艾尼瞪大了双眼,整张小脸涨得通红:“好、好可爱!”
他连忙摇头,同时咬了咬牙,驱散心里那些旖旎的念头。他深吸一口气,抓紧了手中锈迹斑斑的铲子,准备等对方经过此处的时候,趁其不备瞬间暴起疯狂输出。
猎杀者冷哼一声,似乎下定了决心。她动了动樱花粉的嘴唇,一如既往地在正式行动前开始宣判犯人的罪行。
“艾尼·休伯特,男,九岁,生于2020年02月02日,持有薄伽丘帝国合法居民证。”
“三天前,你收到了教育部的入学通知,于是录制了一段题为《我不想上学》的小视频,发布在了【啰啰嗦嗦弹幕网】上,之后便离开家开始了漫长的逃亡之旅。”
“在逃亡途中,你为了取得通行证,先后对帝国宰相和教廷骑士长,采取了下药迷晕和非法囚禁等行为。”
猎杀者顿了顿,继续道:“帝国和教廷当局认为,你的行为已经对高层人员构成了刑事犯罪,决定对你进行全国通缉。”
“我是教皇直属辉煌骑士团的侍从骑士【辉光·帕蕾娅】,我的职责是将你抓回帝都彼特拉克,之后的审问将由【最高审判庭】接手。”
猎杀者宣言完毕,从身后拔出紧缚着的十字长剑,一道明亮的荧蓝色炼金矩阵瞬间张开,十字长剑变化为一柄漆黑发亮、喷吐着死亡气息的重型狙击枪。
藏匿在废墟之中的艾尼感到了一丝不妙,陡然之间,在他的额头上,冒出了一个暗红色的十字准星。
就在同一时刻,他察觉到了异常,那枚十字准星宛如烙在他额头上,热得发烫。
艾尼突然跳起,抛开铲子,向身后的狭窄小巷跑去。
而猎杀者无言,她突然转身,视线精准锁定,目光冰冷而无情。
路旁电线杆上一只乌鸦飞过,猎杀者扣动了扳机,重型狙击枪口一缕青烟冒出。
砰地一声。
一枪爆头!
**
艾尼从深眠中醒来。
冷汗,淋湿了后背。
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脚,最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手脚完好。
额头上也没有子弹孔。
原来是梦,他心想道。
还好是梦,艾尼的嘴角泛起了淡淡的笑容。
他喃喃道:“我艾尼·休伯特,怎么可能就被这么轻易击败!”
不过,当他想起梦里的事情,脸色却变得苍白了些。
洁白如雪的头发,明亮如水的双瞳,还有那柄能幻化一切的十字长剑。
艾尼想起自己在宰相大人(他对自己的父亲一向是这么称呼的,后者似乎也并不讨厌)的笔记本电脑上打电子游戏的时候,曾经偶然间见过这人的文件。
【辉光·帕蕾娅】。
她属于教廷麾下【辉煌骑士团】,是S级序列骑士【蔷薇的剑姬·洛丹雅】的侍从。
S级序列骑士的侍从,竟如此棘手!
艾尼觉得,就算自己之前遇到的所有猎杀者加起来,也不会是这位侍从骑士的对手。
之前遇到的那些从帝都追踪过来的猎杀者,都是戴打猎帽穿黑西装的中年绅士,一看就知道是来自民间事务所的私家侦探。
“这些家伙虽然和帕蕾娅同为【猎杀者】序列,但帕蕾娅的【魔法阶位】明显更高,她至少掌握了第三阶的魔法。”
艾尼想起梦中,烙印在自己眉心的那一枚红色十字准星,微微有些心悸。
“幸好是梦……”艾尼再度庆幸地舒了口气。
“什么是梦?”
这时一个温软的声音问道,同时一杯冒着热气的卡布奇诺递了上来。
艾尼一愣,接过卡布奇诺喝了一口,顺口说道:“我梦见我被帕蕾娅逮捕了,还一枪爆头。”
这当口他还在梦境中回味。
实在是太真实了!代入感实在是太强烈了!
写实精致的画面!贴合实际的心理波动!
如果不是艾尼被一枪打死后还能从床上爬起来,他会把这梦境,当作现实!
“哦,那不是梦,是真的。”
那个温软的声音说道。
“是真的?”艾尼愣了愣,继续回味梦境。
然后,他缓缓抬起头。
这洁白如雪的头发,这明亮如水的双瞳,还有……还有丰满的胸部和纤细的腰肢……
“啪啪啪帕蕾娅!”艾尼结结巴巴地叫出了此人的名字。
他原本半躺着的肢体瞬间弹起。
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小鸡般缩到了床榻的角落。
脑海中,重型狙击枪射出子弹的镜头像是幻灯片那样,缓慢地闪动着。
帕蕾娅皱了皱眉头,如水的双瞳里看不出情感。她用一种淡漠的语调问道:“你……想啪我?”
惊恐万分的艾尼一下就被这话震住了。
同时聪慧的小脑瓜开始急速运转,揣测猎杀者问这种暧昧的话,究竟有何意图。
首先,可以判断她肯定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因为女孩子一般都很矜持的,不会问这么直接的问题。
其次,自己是逃犯,而对方是对自己进行千里追杀的猎杀者,双方是敌对的关系。
敌对者之间,任何的行为,往往都包藏着险恶的用意。
再联想她这副亲切可爱、令人怀疑的姿态。
所以……艾尼恍然大悟,这是美人计!
他用手指着面前的少女:“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艾尼·休伯特怎么可能瞧不出你这种小人的阴谋诡计!”
艾尼嘴角带着冷笑,道:“你,此刻,一定在用录音机录音,对不对?”
“你一定想栽赃陷害我,一定想给我加上一条【对猎杀者图谋不轨、欲施强暴】的罪行!”
艾尼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帅气的刘海,得意地笑道:“可是你没想到,我艾尼·休伯特机智过人,世界上像我这样精明的人物可不多!你的小把戏,我早已看穿!”
“而且……我告诉你,不要以为自己是教廷的辉煌骑士,就可以为所欲为、肆意栽赃陷害!”
艾尼单膝跪床,右手撑着额头,摆出一副在他看来很装逼的思考者姿势:
“我告诉你,被我下药迷晕的帝国宰相墨纳克·休伯特,是我爹;被我锁在地下室的教廷卫冕骑士团骑士长金莱妮·休伯特,是我娘!”
“我对自己亲生爹娘恶作剧并不犯法吧?我又不是垃圾桶里捡来的孩子,我亲爹我亲娘一定会护着我的!”
一阵无言。
鸦雀无声。
帕蕾特突然歪了歪头,看了看站在床上摆出奇怪姿势的犯人,哼了哼:“你这个小同学,真是鬼心思多得很呢。”
**
帕蕾娅上下打量了下站在床上活蹦乱跳的艾尼:“看样子,你已经能活动了?”
她单手支着下巴做思忖状,用略微诧异的语调说道:“看来你体质很强健嘛。我原以为你要在床上躺两三个星期来着。”
她想了想,继续说:“我明言,我射击你的时候可没有留手哟,直接一枪爆头,砰的一下!”
说到这里,她很形象地抬手做了个手持狙击枪射击的动作。
“你果然射了我!”艾尼悲愤道。
但他突然反应过来。
等等……如果我已经被重型狙击枪直接爆头了,为什么我现在还能生龙活虎地站在这里?
所以我是……重生了?
还是说……死亡回溯?
跟前的少女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一巴掌摁他天灵盖上,及时打断了他的奇思妙想:“我用的并不是实弹,而是索默纳斯(Somnus)子弹,俗称催眠弹。”
似乎是怕艾尼仍然不懂,少女继续解释道:
“索默纳斯是罗马神话中的睡眠之神。以他名字命名的这种炼金弹头,本身没有任何攻击性,这种子弹在命中敌人以后,会释放一种具有强力催眠功效的炼金矩阵。”
“一般用于……一般用于对像你这样没有任何威胁性的逃犯实行抓捕。”
没有任何威胁性的逃犯……这个形容让艾尼充满了一种泪目的冲动。
真是谢谢你了,把小学生逃学说得跟贪污官员卷款跑路似的。
“哦,对了,那个……”艾尼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手指向房间一个角落,“之前你在广场上逮捕我时说的那个通缉令是怎么回事?”
同时心中琢磨,平常的时候,也没感觉爹娘智商欠费啊,怎么会指控自己儿子刑事犯罪?
难道……我是垃圾桶里捡来的?
艾尼想到这里,右手拳头砸在左手手掌上,喃喃道:“难怪,我说我爹妈都其貌不扬,为什么能生出这么英俊可爱的我……”
帕蕾娅额角青筋暴露,她咬了咬牙:“你再唱独角戏,我给你塞马桶里面去,你信不信?”
艾尼连忙低头作乖宝宝状。
帕蕾娅镇定了一下情绪,道:“那个,通缉令什么的,是我胡诌的。”
艾尼一脸不可置信:“胡诌的?”
“当时广场人有点多,我怕轻易开枪引起事端,只好打着辉煌骑士执行任务的旗号啦。”帕蕾娅稍微思索了一下,像是在回忆过去的一些事情,“实际情况呢,是这样的……”
“大概三天前吧,宰相墨纳克·休伯特亲自找到【辉煌骑士团·传令官】沃滋长官,说他的儿子——也就是你,在收到魔法学校的入学通知后不久,便离家出走了。”
“于是他苦苦哀求,托传令官沃滋动用辉煌骑士的力量。”
帕蕾娅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沃滋大叔?”艾尼听到这个名字,怔了怔,似乎对这人很熟悉。
帕蕾娅没有理睬他,继续说了下去:
“传令官作为教廷骑士团三位高级长官,负责所有骑士的任务分配,清楚所有的人事调动。所以最后,沃滋长官私下找了我。因为他知道我目前主修的,是整个辉煌骑士团内少见的【猎杀者】序列。”
帕蕾特哼了哼,像一头奶凶奶凶的小兽。
“既然是长官发话,那我就只好奉命出征啰。但是你知道吗,艾尼?我本来有一个超想参与的任务,可惜就是被你的事情打搅了。而且,为了不违反教廷骑士团的严格规定,我这次来追你,还动用了非常宝贵的请假机会。”
帕蕾特揪了揪艾尼的耳朵,以此发泄自己的不满:“所以呢,艾尼·休伯特,你听好了,你,欠我一个很大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