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一声鸡鸣啼亮了半边天,初冬的阳光白乎乎的没什么力道,硬生生的挤过窗缝,将将停在那张黑黢黢的小脸上。
长乐应声张开双眼,迷蒙的眨了两下,伸手把金色莲蓬拿了出来,看一眼又收了进去,拿出来收进去来回几次,终是轻叹了一声,转身跳下了草垛。
外面寒风仍旧凛冽,一如昨夜。长乐只觉庆幸,还好这身不畏寒暑的特性跟着一起穿了过来,若不然,怕是只需昨夜一晚,又要往奈何桥上走一遭来回了。
院子里依旧安静,冬日里的风似是带走了人不少的气力,各家都惫懒了许多。在小长乐短暂且简单的记忆中,往往这个时候都该有村里的小孩来叶家院外嘲笑又出不得门的叶金宝,而每每这时,小长乐也会被惊醒,而随后等着小长乐的自然不会是怀抱,而是叶家母子的拳脚相向。
不过自从两日前小长乐病重,叶父叶母就不许叶金宝再进这件柴房,生怕被过了病气来,两人也嫌晦气,便也一直撒手不管。刚生病时,小长乐还因起得晚挨了一顿拳脚,那时叶家夫妻便说过,要将小长乐关上两日,得让她受足了罪,两日后不管生死,天一擦黑就给扔到西山去,就不信这命硬的丫头还能活得下去。
确实,这可怜的小家伙没能撑过那个冬夜。
长乐一寻思,门上了锁,就这个营养不良的小身板绝对踹不开,就算踹开了门,还能指望一五岁娃娃跑得赢两个大人不成?窗子是可以爬出去,只是,之后又该去哪呢?
长乐拧眉思索了半天,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地点:西山。
小长乐自从记事起,在叶家总是免不了打骂,虽然脑子不清楚,却对人们的情绪变化感应得极准,负面情绪压抑久了,便开始往外跑,起初因着家事少了人打理,叶家夫妻还不放人,后来小长乐跟着邻家姐姐上山,能摘些野菜野菌菇回来,家里面加了菜,叶家夫妻自然也乐得清闲。只是在叶玲玲被卖到城里当了丫鬟之后,家里的一应活计都落在了小长乐身上,此后小长乐便再没出过叶家的院子。
西山是之前小长乐常去的地方。就在村子西边大概两里地的位置,那里还藏着一个连经常与小长乐一起上山的邻家姐姐也不知情的秘密——那里有一处洞穴。
洞穴的位置在长乐看来其实并不偏僻,可是不知为何,在小长乐的记忆中,这里并未有其他人涉足过,因为洞口的花草从未变过,只有长乐踩出的小小的脚印。
那里温度并不因外界气候变化,四季都是温热的,只是洞因为洞口巨石阻挡,洞内光线十分暗淡,小小的长乐又时也会采些野果野菜放在洞里,要是饿得狠了,就生啃些果腹,而在小长乐的记忆中,那些放在洞中的果子不管存放多久,都没有腐坏的样子。
长乐就这这段记忆想了会儿,虽是惊奇,倒也琢磨出了一个省劲儿的法子来。
等。
按叶家夫妻当时的话来看,只需再等一白日,那二人便会将小长乐丢到西山,倒不若顺了他们的意,只要出了门,行动自由了,也算是有了往前一步的法子。
思及此,长乐便又躺了下去,摆出一副虚弱的样子,因着脸上泥沙糊的厚了,竟是看不出现今的红润面色,这软趴趴的姿态一摆,倒真有几分病入膏肓,无药可医的样子来。
日头渐渐升高,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长乐忙把姿势摆足,随后窗子忽的大开,冷风猛地灌了进来,哪怕是长乐的体质也忍不住抖了一下。
叶父看着蜷缩在草垛里衣着单薄破旧还瑟瑟发着抖的小孩,咧开嘴露出了笑来,嘴里念着:
“丫头呀,别怕,今儿个晚上就不冷了哈”
长乐背着光,仅听着那笑声,似乎都能闻到从那嘴黄牙里喷出的腥臭气,想着小时候爷爷讲的睡前故事里吃小孩的大鼻子巫婆,只不过是个男版的,好不容易忍住笑,只小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叶父又把窗子开大了些,阴恻恻地笑着找叶母商量去了。
长乐这一躺便躺到了午饭时间,听着灶房传出锅铲的撞击声,长乐忽觉一丝不对之处。
粗粗算来,这身体少说有两日未曾进过食了,可从今早醒来,直到现在,腹中竟无一丝饥饿之感,虽说如此,可想到穿越之前那顿没吃完的火锅,也是鞠了一把泪。
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长乐微微动了下手脚,确定有力气,也就不再纠结这些,毕竟如此处境,要真的饿了也是为难。
阳光斜照进柴房,长乐身上渐渐染上一层暖色,也因着这一点温热有些迷迷糊糊起来。
可那能睡得着?光是下午这半日光景,叶家夫妻来这窗口转悠了便不下四回,长乐倒是配合的哼唧了几声,听着外边这人笑着离开,长乐也是忍不住笑起来。
想这叶家银钱困难时,卖女也不曾动过这田地祖产,说都要留给儿子,这样看来至少十年,直到叶金宝长成之前,这叶家绝不会搬家,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长乐报仇,自是同理。
长乐想好了,只要到了西山行动便自由了,野外生存不是问题,只要活下来,之后的生活都是可以谋划的。
只是此时的长乐还不知道,等待她的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世界。
日头西沉,黑夜将至。叶家夫妻安抚了屋里闹着要跟去的儿子,一家人站到了院子里,夫妻俩交换了个眼神,叶母朝着叶金宝轻声道:
“金宝啊,娘这就开门去了,你且站后边等着,万不能染上丁点她的病气,就是她那身晦气你也沾不得,乖宝啊,听娘的话。”
叶金宝起初还直挺挺的不肯动,但听到长乐的病,又想起这大半年的垂死,已是不敢再靠近,又想想之前定亲第二日就遇见的骗子,更觉长乐晦气,拖着瘸腿直往后退,后来竟是直接躲回了堂屋里,仅将门开了个缝看着,对叶父叶母却是一点担心都没有。
叶母看着儿子躲好,只觉安心,接过叶父递来的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看着躺在枯草垛上一动不动的小丫头,叶母有些怕,匆匆回头,看到守着门的叶父也只得硬着头皮往前再走两步,借着昏暗的日色,勉强找准那张小脸的方向,颤颤巍巍的伸手,探了探鼻息。
“还有气,咋办啊,他爹”
叶父这会也走了过来,叶母忙问着,叶父只是不耐道:
“之前不是都说好了的,扔到西山上去!我昨天摸准了条路,咱给她往山深处扔,看死丫头这德行,一准是看不到明早的太阳的。”
叶父转头看叶母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开口骂道:
“你怕啥,要不是这死丫头我们能过这种的日子,金宝能受那罪,叶玲能给卖了去?”
叶母想想这段时间过的苦日子与那一双儿女,也不怕了,恨意更是占了上风,对着长乐又骂了不少难听话,长乐躺在那儿也只当自己聋了,只心里默念:骂人骂自己。
两人找了张破草席,都不敢碰长乐,便连着身下的干草都卷去了不少。看天色完全暗了下去,两人将草席往肩上一扛,便往西山那边去了。
约莫也就一盏茶的时间,夫妻俩看着黑漆漆的山路,再听着这山里咕咕的鸟叫,越走越觉背后寒毛直竖,是再也不敢往山深处迈一步。
正是两人踌躇不决间,树上枝丫断的也极合事宜,啪的一声脆响。
这一声,倒像是扯断了叶母的神经,终于受不住喊出声来,扔下肩上扛的席筒子就往山下跑。
叶父只觉一下失了平衡,也是怕的紧了,脚步一个踉跄,也是吓得狠了,却还是死要面子,佯装生气嚷嚷道:
“你个贱婆娘,想摔死老子啊!”
只是嘴里骂的难听,也没耽误了脚步。两人跌跌撞撞的跑到山脚下,对视一眼都没了声,站着怔愣片刻,叶父笑了出来,叶母看着叶父却还有些呆愣,只喃喃道:
“回家吧、回家吧”
夜色浓密,寒气也稠的化不开,一弦弯月于空,四周寂静无声。
无人得见,那破烂席筒里伸出一只小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