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并不宽敞，只容五辆刀车齐头并进。两名高家乡兵推着一辆刀车，车轱辘声让人毛骨悚然，碾压一切生灵。
蒙军游哨只是在飞箭射程范围，射出一支支冷箭。但不敢靠近这支队伍，只是怪叫几声，便让开了大路。刀车阵行进了一里，便看见前面一片火光，蒙军大营竟然着火了。
高二郎看着那片火海，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了。他不想打肉搏战，不愿消耗过多的乡兵。出击只是表明死战到底的态度，逼迫自己在国破山河碎时，勇于迎矢冒险。所幸对手是腐化堕落的蒙军，一个把祖宗的绝世武功快要忘得一干二净的民族。与他战前猜测的一样，顺义王卜石兔舍不得抢来的瓶瓶罐罐，想要退兵了。
“快快快！跟进，注意保持队形。”
冲锋号响起，高家乡兵高歌猛进，杀入了空无一人的蒙军大营。蒙军因撤得匆忙，也许是顺义王卜石兔对高家乡兵示好的表示，蒙军大营里，还有一些粮草物资没被烧毁。缴获了一百多石粮食、三十八头羊、两头牛。
举目北望，已能看见高大的城墙，城楼上一个个火把将黑夜照亮。善于骑射的蒙军，在高家乡兵面前，竟然守城墙了。杨高雀、张曲尺等人自信心爆棚，纷纷请战。还建议连夜赶制各种军事工事，围困得胜关内的蒙军。
“东主，不是你说的嘛，热兵器的优势在于打呆仗，结坚垒。”
“我们还可以围城打援嘛。”
高二郎勉励了一番大家，指出眼前最大的困境，高家乡兵人马太少了。如今蒙军已经聚拢了兵力，不能打游击战了，只能集中兵力，真刀实枪的打一场。高二郎没浪费精力，队伍休整半个多时辰，赶着牛羊，直接退兵了。
“儿郎们给我唱起来！”
高二郎扬起马鞭，得意洋洋的领唱。
“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大明要让四方，来贺！”
黑夜里，三千高家乡兵唱着嘹亮的军歌，迈着坚定的步伐，凯旋而归。这支乡兵的士气，已经爆棚到了极点，可谓目空一切，没把得胜关内的蒙军放在眼里。光明正大的夜袭战，来去自由，胜似闲庭信步。
铁枪铁鞭杨雄带着一百二十骑，也在这支队伍中，明骑居于队伍中央，皆是下马步行，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半夜，一来一回，偷袭战没打成，得了一些粮草，小富即安，两千高家乡兵竟然在唱歌。要是得胜关内蒙骑出动，高家乡兵准备不足，一字长蛇阵，要吃败仗，高二怕是悔之晚矣。
杨雄耳听一首首军歌，想到多种突发战况，可三里路太平无事。等回到岸边的军营，天还没亮。杨雄拉住了哈孝明，询问情况。
“哈百户，这到底怎么回事？”
哈孝明打了有一个哈气，伸了一个懒腰，懒洋洋的说：“杨百户，放轻松。这座大营背靠饮马河，蒙军不敢靠近。今晚只是让你们熟悉战场环境，高招练百户不会让你们与蒙骑对砍的。你们先睡个囫囵觉。有什么战斗安排，我会通知你们的。”
杨雄还不罢休，追问道：“那高二不开军事会议吗？”
哈孝明道：“高二有两名赞画，机要赞画沙厉鑫、文案赞画吉克君，这两人会设计多种战术方案，以对付炒花的一万多人马。最绝的一个方案是毁堤，掘开人工湖，淹没巡河堡。至少能消灭三四千蒙军，还能解救大量老百姓。可这个方案，很伤高家船队，闹不好，好多大船被毁，人马损失没底。高二舍不得消耗过多实力，他想尽快结束战斗。你心里知道就行，可别多嘴多舌。”
杨雄道：“这滔天战功就在眼前，高二不想要吗？”
哈孝明撇了撇嘴，“高二才多大官职，从九品副巡检而已，他老爹又不是公候。这支乡兵是在知县刘光初率领下，才取得一些骄人的战绩。知县刘光初要借此机会，连升数级。等山西巡抚韩畦、翼北兵备道刘若宰来了，那高二要把鞑子人头卖给他们，以卖个天大的人情。镇羌堡、四城堡、得胜口堡、巡河堡、五家堡皆是千户领地，这百户与千户地位，天差地别，你想乌鸡变凤凰，想办法筹一笔钱，接下来，战场上可别磕磕盼盼，双管齐下，那高二保证替你说话。”
杨雄双手抱拳，喝道：“多谢哈贤弟提点。我是武人，杀敌报国，唯有靠军功，光耀门庭。”
哈孝明拍打一下杨雄肩膀，“洗洗睡觉，眯一会儿也好。你我上位，就靠这支乡兵了。可别看不起人家，人家比你我强一百倍。只要你不怕死，高二很好说话的。”
“我现在毫无睡意，还是多聊一会吧。给我多谈谈这支乡兵。”
“你不是说我，十句里，有五句是假话嘛。现在相信了吧，数千蒙骑也不敢攻击两千高家乡兵，这高二实力摆在这里。那些蒙军神射手，根本不敢靠近高二。昨日白天饮马河一战，把蒙军打得魂飞魄散。看见对岸那些骑兵了吗，猜猜他们是哪里人？”
杨雄硬是拖住了哈孝明，这让哈孝明很不爽，他还想找高二郎打探接下来的战斗部署。可杨雄是他请来助阵的，不得不留在了岸边的军营里，与杨雄等八名军官，彻夜长谈。行军打仗时，不能喝酒。一众军官喝着上等的普洱茶，舌胎生津，回味无穷。
“你说，对岸那些骑兵皆是蒙骑？”
在得到准确答案之后，杨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哈孝明眉毛一挑，“是啊！有什么好奇怪的。那些蒙骑原本是杂碎，并不是纯种土默特部人，若不战场起义，就要死在高家乡兵的刀车阵前。死中求活之下，投靠了高二。至少，高二不会把他们当炮灰。与你们一样，那三百多名起义军，每人得了十两银子。他们这条命，就算卖给了高二了。”
杨雄看着河面上的舟船，那点燃的火把连成了一条长长的珍珠，感叹道：“高二，真有钱啊！打这场仗，至少花了三十万两之巨。”
哈孝明嘿嘿奸笑，“他与山西第一大户亢家关系密切，花了几十万两，算不了什么大事。等我有了地盘，就请亢小姐打理田地，建一座特大农牧副渔基地。最好是得胜口堡了，水利资源丰富，养鱼、养鸭、养鹅，种些莲藕、茭白，这牧副鱼利润可是种植粮食十倍以上啊！”
杨雄兀自不满道：“扯那么远干嘛，还是聊聊明日打仗的事吧。”
哈孝明苦笑道：“你还看不出来嘛，高二志得意满了，想要见好就收。最大的可能性是，打炒花大军的后军，斩杀之数，能过千人，顶天了。”
杨雄喝道：“能消灭上千蒙军，那就是天大的功劳了！”
哈孝明一声叹息，见识过上万人马的打仗，攻打炒花大军的后军之战，就像是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四天前的军事会议上，他就提出过掘开得胜口堡外的人工湖，水淹蒙军计划。但没一个人支持。除非花六妹战死了，高二郎大概会不顾一切，与蒙军拼个你死我活。高二郎狡猾如狐，可不愿消耗过多的高家乡兵。现在这支高家乡兵，功成名就，就等着喝庆功酒了。这也不能责怪高二郎，再打下去，那高二郎快要破产了。
哈孝明能理解高二郎矛盾的心情，脑海里，只想着升官，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再打下去，对他来讲，也没多大好处。盼望着山西巡抚韩畦、山西镇总兵麻承宗快点到来，大家心平气和的分享战功。他爹也算战死疆场，满门忠烈，两位长官看在高二郎面子上，给他一块地盘，情理之中。无论怎么说，他参加了历次战斗，消灭了一万余蒙军。而且是官衔最高的军人了，得胜口堡这块地盘，势在必取。
其实哈孝明早已看出高家乡兵的弱点，光靠一个单薄的刀车阵，不能在陆地上与上万蒙骑决战。现在高家乡兵是依托河道，这才在岸边安营扎寨。还好，高二郎没被胜利冲昏头脑，四千高家乡兵依旧在饮马河岸边，做些零敲碎打的功夫。哈孝明有些萎靡不振，厌战情绪早已深入心间。
黎明曙光来临，营地里，人影传动，各队的伙夫忙碌着，做一顿可口的早饭。伙夫们不用饮马河里的水，那河道里，虽清理了上千具尸体，但还有许多尸体沉入河底，最好别去喝河水。乡兵们所用生活用水，皆是从得胜口堡内的水井里，挑来的清洁井水。水烧煮过之后，乡兵们才能喝。
大锅蒸着馒头，煎着饼子，烧着茶叶蛋等食物，香气四溢，各小队分发早饭。杨雄人生第一次喝上了牛奶粉，那冲泡的牛奶粉，竟然没一点膻味，味道醇厚香甜。虽发放了一小袋砂糖，但他看见手下人大都没放糖，而是把那一小袋砂糖，藏在了背包里。杨雄感觉品尝到了苦味，明军战士苦惯了，能省则省。这还是待遇最好的明骑。明骑是家丁待遇，月例：一两五钱，五斗杂米。明骑这点收入，还要补贴家人。
杨雄已套出高家乡兵月收入了，这普通高家乡兵月收入至少二两，那高二郎还安排乡兵家眷一份稳定的工作。人比人，气死人，义愤填庸。难怪这支高家乡兵战斗力强，这是用钱财堆出来的士气。
翼北百姓皆知，高二郎是靠垄断种植蘑菇发家的。现在一年四季，市场上都有蘑菇销售，高二郎靠香菇层架种植法，赚得盆满钵满。别人也仿冒香菇层架种植法，搭建的大棚也能培育出木耳、香菇、蘑菇，可就是没多大产量。投入与产出，不成比例，难成气候。原因是高二郎控制了两种营养液，没有浇灌过营养液的土壤，生长不出多少木耳、香菇、蘑菇。这次终于搭上了高二郎，以后在自己的地盘上，靠种植木耳、香菇、蘑菇，让普通明军过上好日子。
视线越来越清晰，杨雄看着四周地形，不远处是宽广的人工湖了。饮马河内的大船，所剩无几，数百条舟船驶入了大湖。那高二郎是要见好就收了，可怜那些被蒙军抓获的大明百姓啊！要是他来统兵，一定与蒙军死战到底，解救成千上万的民族同胞。可高二郎没问过他的意见，可叹小小的百户，人言轻微，不在高二郎眼里。可他也算是翼北名人，难道武人在文人眼中，一无是处？
杨雄才来，想要捞点战功。可现实很残酷，蒙军太庞大了，守住大营就是胜利。他这点人马，只能分为四组哨探，轮流出动，侦查蒙军动向。
蒙骑并没走远，就在三里左右游荡。零零散散，一股四五骑，看上去，士气不高。
杨雄满腹狐疑，对着哈孝明问道：“哈百户，蒙军这是怎么了，攻又不攻，守又不守？”
哈孝明嗤之以鼻道：“前面有一千余蒙骑，是昨天的败兵。他们被佛朗机打怕了，不敢进入佛朗机射程之内。”
杨雄立功心切，急道：“那我们上前厮杀一回。”
哈孝明摇了摇头，说道：“以己之短，克敌之长，不是取胜之道。就这么耗着吧，等敌人大军来了，或许会有一场大战。”
一股明军游荡在河岸边，也不出击。双方哨探很有默契的游荡，也不发冷箭。也许双方哨探想法一致，都想平安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