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月街——夜游天的势力中心,经济中心,山海城最黑暗的地方。
这里聚集着那些不能在太阳底下活动的游魂,朝廷的逃犯们在这里栖身;兜售小儿的人贩子们在这里找到了市场;就连域外的昆仑奴和新罗婢在这里都不算什么稀罕货;官场上的高官们经常来这里找几个年轻貌美的小女孩回去享乐,玩腻了就再回来找几个;有的甚至会来此处求取无色无味的毒药,以此来除掉自己的政敌。这里不卖油盐酱醋,没有人间烟火。有的只是人性的贪婪和摧毁一切美好的黑暗。
这黑暗的尽头便是遮月街靠南的一座府邸,名为夜游天。
罗双生自从那一日在立雪山庄门前被陆舟移拦住,又在山中搜寻无果之后便回了遮月街。他确信他们追的那个人是被陆舟移带进了山庄里。就在陆舟移尾随泊烟下山的当天,他便收到了下属传来的消息,因为立雪山庄的关系他们也不管敢贸然行动,只好去请示钱牧斋。
夜游天花厅里一片寂静,一个侍女都不见。钱牧斋坐在主位上,单手撑着头闭目沉思。罗双生战战兢兢的走进花厅,才欲开口,钱牧斋带着怒气的声音就传了出来,“谁!”
罗双生吓得立马请罪,“圣主息怒,是我,有刺客的消息了。”
罗双生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错什么,干脆闭上嘴,大气不敢出一声,只等着圣主发话。
“有消息就带回来杀了,这种事还用得着来问我吗?”
罗双生战战兢兢的答了话,“回禀圣主,立雪山庄的陆舟移跟她一起下的山,我们不敢私自行动,所以特来请示。”此刻他只想从这里逃出去,谁都知道惹怒圣主的下场,他可不想再见到那个锦衣少年。
但是该来的还是来了。
“芥儿。”钱牧斋唤了一声,房间角落里立刻出现了一个青衣少年。
那少年不过十几岁,眼里却全无孩童的天真,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朝气,他就那样站在角落的阴影里,安静的盯着罗双生。
他向钱牧斋行了礼,唤了一声父亲。
这下罗双生最后的防线立刻崩溃了,他立马求饶,连连磕头,“圣主饶命!属下有罪!属下有罪!请圣主饶命!”
钱牧斋的声音再次传来,听来已经消了大半的怒气。
“我不杀你,留着你的命把那个刺客带回来,飞芥会助你一臂之力,有什么事就去问他。退下吧。”
罗双生一听,谢了恩,站起来立马退了出去。
那青衣少年静静地站在原地,等钱牧斋说完,便与罗双生一起出了花厅。
……
陆舟移悄悄跟着泊烟,一路上兜兜转转经过了很多城镇,最后停在了码头。他们随着人流上了一艘巨大的画舫,陆舟移听着船客之间的谈话,才知道这艘画舫是要驶向外方海。
山海城是东黎的帝都,外方海则是东黎濒临的一个广阔的海湾,因为包围海湾的三面陆地都是四四方方的,才有了外方海这个名字。
立雪神殿就建在外方海的岸边,所以他们两个其实是绕了很远又绕了回来。总算是上了船,好在画舫很大,陆舟移不用再费心悄悄跟着了,他找了个角落藏了起来,在船靠岸之前决不能让泊烟察觉。
不知过了多久,画舫终于靠岸了,陆舟移从他栖身的小角落里钻出来,头晕目眩的,又恶心又想吐。他跌跌撞撞的来到甲板上,环顾四周景色。这似乎是外方海上的一个巨大岛屿,岛上山脉连绵,楼阁林立。最高的一座山上有一帘瀑布,山壁自上而下形成九个石穴,瀑水沿着石穴划出一个又一个的弧线,连成三弯九曲之势。山上林木青青,花草茂盛,与红色的楼阁相映成趣,真是一处风雅的景致。
陆舟移在甲板上吹了一会冷风,想让自己清醒一下。突然注意到那些下了船的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抱着乐器,但是自己手里却只有一把佩剑。于是心生一计,脱掉外衫就把配剑包了起来,包完之后只能看出长长的形状,如果旁人问起就说这是外域的乐器,他这么想着,背着剑就大摇大摆得下了船,混进人群。
不到一刻,一群人从山中出来,为首的是个青年,他抱着一架古琴,衣袂飘飘,像从仙境走出来的一般。那一群人在石阶上站定,为首的青年人扫了一眼画舫上下来的人,恭而不卑的说道:“各位远道而来辛苦了,承蒙各位关爱,实在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捧场,再次感谢。”
他朝众人弯腰行礼,众人亦弯腰行礼。
他又说“此次幽凰里招募乐师由我来担任考官,希望各位全力以赴。”
他把琴架好,他身后的人亦准备好自己手里的乐器,画舫的众人亦准备好自己的乐器,整个岸边立刻就变成了一个盛大的奏乐场地。
“下面我们会演奏一首曲子,待曲毕,请各位自行组队,重新奏出乐曲即可。”
说完,便抚琴准备起乐,陆舟移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弹得琴,只觉得山谷中来了一阵风,便带来了他的琴声。突然花开了,林中的鸟鸣也听不见了,水声不再激荡,整座山和山前的这片水都静了下来。陆舟移觉得自己睡着了,梦见了那座沉寂已久的雪山。突然琴声陡然急促起来,花谢了,鸟惊了,滔天的海浪席卷而来打翻了画舫,陆舟移从梦中惊醒,那青年人气定神闲地站在石阶上,自己的手心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在场的众人似乎也刚从梦中惊醒,岸边鸦雀无声,继而又响起一声声喝彩。
曲毕,那些参加招募的人便开始寻找自己的搭档。但这件事似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由于互不相识,能组起一支团队的人寥寥无几。出人意料的是,到最后竟无一人入选。
“唉,今年又没有人入选。”
“是啊,每一年都是这个年轻人当考官。”来参加招募的人悄声交谈着。
“能一闻他的琴声也不虚此行,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话是这么说,可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思舞小姐一面。”一个青年模样的人沮丧地低着头,脸上尽是悲痛之色。
“死了心吧,幽凰里以乐曲闻名天下,他们只招待曲艺高超的人,像我们这种人再修十年,琴艺都比不上这位考官一丝一毫啊。”这些人一边抱怨着一边赞叹着,收拾好自己的乐器准备返回画舫。
本以为招募结束这就乘船回去了,谁知那青年却说远来是客,留了众人在岛上随意参观,自己却独自回了。
陆舟移这才想起来自己一路跟着的泊烟不见了,他只好跟着众人一路参观一路寻找泊烟。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参加招募的人都乘画舫回了山海城,陆舟移躲在岛上,等到入夜的时候才悄悄出来。
他顺着石阶一路而上,只见白天的那个奏琴的青年站在石阶尽头,冷冷的地盯着他。
“不知阁下深夜造访幽凰里有何贵干?”
陆舟移自知做了亏心事,转头就要跑,那人立刻追了上来抓住他的肩膀,陆舟移抬手甩开他,衣襟拉扯间泊烟的珠串掉了出来,眼看就要落入山涧,他急忙伸手去接,回过神来却已身在悬崖边缘。他暗叫不好,就在他以为要葬身谷底的时候,一只手及时抓住了他的脚,硬生生把他扯了回来。陆舟移被重重的摔在山壁上,只觉得浑身一疼,呛了口气差点就要昏死过去。那青年朝他伸手,他以为是要拉他起来就把手伸了过去,谁知却被一巴掌打了回来。
“不知阁下可否借刚才的珠串予我一观。”
他的语气还是一样的冷漠,森森然一如这山上的寒风。
“不可以。”
陆舟移赶紧把珠串收好,想了想刚才的冒失,又取出来直接戴在手上。
“为什么不可以?”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这是我的定情信物,怎能让旁人染指。”
“那就更得借我看看了。”青年人一把钳住陆舟移,作势就要夺他手里的东西。
“易哥,住手!”
熟悉的声音传来,青年人和陆舟移同时收手。
泊烟从石阶上跑下来,扶起陆舟移,关切地问道:“陆少庄主可有伤着哪了?”
“我没事。”
陆舟移低下头,生怕她问起自己深夜来此的理由。
泊烟连忙向青年人解释,“易哥,这是我的朋友,他叫陆舟移,是立雪山庄的少庄主。”
易江离宠溺地摸了摸泊烟的头,随意地看了陆舟移一眼,自顾自地拉着泊烟上山去。
陆舟移艰难的爬起来,揉了揉受伤的地方。刚才被易江离摔在崖壁上的那一下着实结实,被人暴揍一顿也不过如此吧。他只好扶着山壁,一步一步的跟在他们后面上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