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
那和尚将桌上的灯提起，油纸糊的四壁将微弱的亮光与深邃的夜隔出一道不明显的界线，幽幽的灯光紧贴男孩的侧脸，从鼻骨向着脖颈，阴影由明至暗地叠加着，竟显得他是如此羸弱瘦削。
“喂，秃驴，你不是很善辩嘛，那你给我讲个故事吧。”男孩不经意地用手指敲打着木桌，手指上浮动的光忽明忽灭。
“小施主，夜深了，贫僧还得赶路……哈，就先谢过你这盏灯了，咱们有缘再会。”
“不行！你不讲故事就把灯还给我！你自个儿摸着黑走，就等着被老虎吞了吧！”
这山间客栈方圆几里都荒无人烟，深山老林的，据说晚上还有猛兽出没呢。和尚没说话，双手仍缩在他雪白色的禅衣里。男孩就当他是害怕了，得意地伸了个懒腰，正当男孩准备再调侃两句时，和尚突然转过头来，“你知道这山何来'堕仙'之名吗？”
和尚眼里折射出众生相来，三千大千世界光怪陆离。
男孩狡黠一笑，示意那秃驴继续说下去。
“从前天上有个好酒的神仙，偏爱人间那一抹醉春般的滋味，不顾天罚也要尝遍人世间的佳酿。”
“每至华灯初上，他便提一壶酒，于桃花盛放的古刹而独酌月下。”
“他，后来真的尝遍了世间至纯滋味，那却是与天庭的清酿不同的，至于缘何痴迷此镌入了人间烟火的滋味，大概他自己也不清楚吧。”
和尚说到这里，冷嘲了一声，眼底俨然蒙上一层薄雾，不知是被瞌睡染上的倦色，还是因这飘渺的故事而生发的醉意。
“哼，你倒会瞎编，在这山中的时日，我以翻越神鬼传说为嗜，却没在话本上见过你说的这个神仙，要真是有这号人物我怎会一点印象都没有，”男孩竟有些困倦了，舒展双臂打了个哈欠，催促那和尚道，“罢了罢了，料想你也讲不出个什么故事，为了凑出个像样的都开始胡扯了，你们这些秃驴啊，口头上说着出家人不打诳语，实际呢，不是整天大道理就是胡乱说些缘故来骗香火钱，腔调比你那光头还油滑。”
“罢了，放你走，可还不行！”男孩冲他摆摆手。
和尚没有理会男孩的说辞，自顾自地说下去：“这神仙啊，他已经不在了。”
此话将男孩的兴趣又重新勾起，他把下巴搁在手臂上，就这般懒懒地盯着那盏灯看。“不在了？是什么意思？死了？是上了诛仙台灰飞烟灭了？”
“他喝醉了。”
“所以呢？”
和尚似乎没了继续讲述故事的心情。
“他喝醉了，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他倒下的地方，变作了山川。”和尚站起身来不经意地说道，连语句也变短了许多，甚至不愿再为自己的讲述做任何解释。可男孩还是从中明白了什么。
众生相掩盖下，他眸中有一缕流光似的淡淡的怅惘，淡得像通往涅槃彼岸的归路，更难以捉摸。和尚带着他的灯盏离开了，粘稠的夜风里，袈裟禅衣掠过腐草而卷起的破碎的萤河，无声流淌。
男孩发怔似的盯着那盏飘忽在孤夜里的、远逝的孤灯。
他只是醉倒在这乡野一隅，忘记了归路。
身着雪白色禅衣的男孩点燃了一盏灯，所照亮的地方，忽暗忽明忽夜白昼。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