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苍术一早便恭候在御书房,等待宇帝下朝。
苍术展开手掌,似莲石转眼便现于手掌之上。“嗯......”苍术望着似莲石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收回掌中,成竹在胸。
片刻后,宇帝踏殿而至。苍术即刻跪见宇帝。宇帝赐坐。苍术道:“陛下近来头疾应是好些了吧?”宇帝道:“有劳皇后,平息了后宫之乱,朕的头疾确是有所缓解。”“呵呵,陛下龙体大好,是我等乐见。”说着别有深意的继续道,“皇后娘娘自是果敢能干,可依老朽之见,后宫之乱也并未全然平息吧。”宇帝闻此面露不悦,道:“国师此话何意?难不成国师是在质疑皇后之功?”苍术急忙俯身道:“老朽不敢,陛下莫急。皇后娘娘之功宫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过娘娘却也只是抓住了表面,却未及内里。”“国师之言......这宫中仍不太平?!”
苍术点点头,继续道:“其实陛下心中亦有困惑吧......”宇帝听闻,内心不禁暗自叹服,“国师果然是高人,能够这般洞察于微。”苍术哈哈一笑,“老朽不敢自认高深,只是陛下若非仍心有不安,又怎会这般匆忙地召见老朽。”宇帝见苍术早已了然自己召他前来的目的,便也直言不讳地问道:“国师,此事还当如何?”苍术未语,只是一甩衣袖伸出手来,瞬间似莲石现于掌中。苍术对着似莲石轻轻绕了一圈,随即一掌打向空中,霎时空中似出现一幅幕布,苍术对着幕布划过手掌,那幕布之上立刻现出了活生生的画面。
“陛下请看。”苍术对着宇帝开口道,若是让自己长篇大论的一一讲来,怕是太过冗长,而且宇帝也不一定就会相信自己所言。都说眼见为实,若是宇帝亲眼见之,怕是就无力反驳了吧,也省得自身浪费一番口舌。
宇帝睁大眼睛,走近前来,望着空中出现的画面。“这不是兰儿么......”宇帝心下便疑惑起来,这上面为何会出现兰儿?宇帝回头看看苍术,苍术道:“陛下莫急,且继续往下看。”宇帝看着那画面:从兰栖出生,再到幼时,再到如今的豆蔻年华。回忆阵阵袭来,想当初他的兰儿是如何承欢膝下,为他带来无尽的欢乐;又是如何一步步成长为仪态万千、纯善至孝的公主。往日一幕幕再次现于眼前,宇帝看着看着不禁心中一阵动容。
接着,苍术大手一挥,适才的幕幕温情转眼便消失不见,扑面而来的画面则处处透着诡异。此刻,画面中正显现着兰栖出生之时,凤鸣宫的上空似隐隐笼罩着红光,犹如薄雾般飘荡在宫殿的四周。宇帝见此情景却怎么也想不出当年兰栖降生之时竟有此象出现。
宇帝转头一脸质疑地看向苍术。苍术自然知道宇帝何意,早已做好了准备,开口道:“陛下,似莲石包罗万象,一切发生过的事情皆可记录在册。这便是当年公主降生时的景象。”宇帝道:“公主降生之时,朕也在旁,为何未见这空中红光?”“陛下,老朽与陛下现下已是作为旁观者的身份来回看当年之境,这画面中的红光并不夺目,需细细辨认方才看的清楚。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若旁观者都看得这般费力,更不用说当年处在情境之中的当局者了。”
宇帝不语,蹙起眉头。细想来,好像确是如此。当年众人皆因皇后产下嫡公主而一片欢乐,谁还会顾及到这许多来。当时,就连自己也是沉浸在这喜悦之中难以自拔。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宇帝的内心逐渐掀起波澜,此刻的宇帝确是想要一究到底。
“可还有么?”宇帝问道。“陛下,请继续看。”苍术再次一挥手,画面便又换了一换:兰栖在院中玩乐,闭着眼睛,双臂张开学着飞鸟的样子,怎料双脚竟真的慢慢凌空于地面,渐渐升向空中,一旁随侍的婢女一脸惊恐万状的表情......宇帝想起来,那婢女不正是与昨晚在栖兰殿中见到的婢女一同,都是自己亲自为兰儿挑选的近身服侍之人么......
接着便是兰栖五岁生辰大典的前一夜,一夜之间便现于兰栖额间的玉兰花印。此事南后确是同宇帝讲过,只是耳听之言怎比得过入眼的真实来的那么震撼。画面不断转换着,兰栖于宫中成长的这些年所现于自身的种种异象皆赤裸裸地显现眼前。还有那白羽......竟然也非寻常之鸟,瞬间便可巨大的身形,就像一个怪物一般,原本喜人的外表现下在宇帝眼中也逐渐变得狰狞起来......宇帝一幕幕看着,看着,内心的起伏愈发的剧烈。
管公公眼见宇帝的神色越来越不对劲,急忙端过一盏茶来,“陛下,喝口茶,压压惊吧。”随之不满地瞟了一眼苍术,“这国师好没眼力,陛下身子才刚好一些,便又拿这些个飘渺虚幻的景象再次惊扰陛下,着实令人厌恶。”管公公心中怏怏道,便转身对着苍术:“国师,可是看完了?若是看完了,便请国师先回吧,若还有事不如改日再议。陛下身子刚好,不宜再受惊扰。”“哦.....呃......”苍术闻管公公此言不禁面露尴尬。
宇帝抬一抬手,示意管公公不要插手,管公公无奈,只得退下。就这样,宇帝从兰栖出生之时的异象一路看下去,便一直看到了昨夜发生之事。苍术双手一收,紧跟着空中的画面也随之消失不见。宇帝跌坐下来,用手抚着额头,一语不发。
一幕幕如此清晰的映入眼帘,苍术那许许多多的未尽之言此刻却已逐渐明朗,宇帝心中已然知晓。只是......只是那是自己唯一的女儿啊......那么活泼伶俐,慧质兰心的女儿怎会突然之间......宇帝想到此竟一时难以接受,本就对于之前所发生的种种心有余悸,昨夜又乍见兰栖惊现于空中的异能,今日更见似莲石所示的这番景象,宇帝的心再也无法平复,只觉心口一阵憋闷,气堵于胸,随即一口鲜血喷入刚端起的茶盏之中。
“陛下......”管公公与苍术齐齐呼喊一声。管公公急忙拿起帕子为宇帝擦拭着嘴角,一面轻拍上宇帝的后背。苍术也有些狼狈,毕竟是自己方才唤出的画面才让宇帝至此。苍术道:“陛下,保重龙体才是啊。今日之事确是老朽唐突了,还望陛下宽宥。”“呵呵,国师大人,既知是自己唐突了陛下,那便请回吧。这几日老奴觉得国师还是不要再出现于陛下面前的好,只要见不到国师,陛下自然龙体康健。”管公公阴阳怪气不留情面地脱口而出。见宇帝也未出声,苍术只得俯身退下,“那......老朽先行告退。”管公公望着苍术离去的身影又白了一眼。
转而一脸关切地对着宇帝,“陛下,现下可感觉好些了?”宇帝微微点头。“依老奴之见,陛下以后还是少召见国师吧。国师一来,便总免不了胡言乱语一通,惹陛下不快。”管公公悻悻地说道。“与他无关,公主之事若非早有异端,国师又怎会知晓。”“可......”管公公还想要辩解什么,但见宇帝的眉头越来越深,便赶忙住了嘴。而后道:“陛下莫要多想,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一连几天过去了,父皇再未来看过我。内心的不安与忐忑再次袭来,我不断懊恼着自己为何偏偏在那夜又显出我的“绝技”来,又偏偏在此刻,父皇刚刚好的踏进院中......本以为我与父皇可以一解心结,再回到从前那般。未曾想就在时机将至之时便又让自己给生生切断了后路。我越想越后悔,越想越自责,心中闷闷不乐。
我想起那日同母后说起我额间的玉兰花印之事,母后虽有惊讶,也确觉此事甚是匪夷所思,却依旧选择相信于我,还说我是那“玉兰花仙”。可父皇......父皇自小便爱我宠我,对我的恩情并不少于母后,却独独不肯信我......为何他不相信我,却只在意他眼中看到的所谓“真相”。佛说,“耳听不一定为真,眼见也不一定为实。”也许你眼中所见的他人之恶,正是你并未了然之善。不知晓别人经历了什么,又有什么权力妄加评判?!英明睿智如父皇,可他又对我真真切切地了解多少......也许,父皇从未真正的了解过我......我在父皇眼中,竟是这么的不堪么......
我不愿再去深思什么,我怕在赤裸裸的“真相”面前,即便是多年的父女情深也终究敌不过那些虚妄诡谲。这随之而来的一切一切,都将父皇从我身边慢慢推开,渐行渐远......而后化作一道鸿沟,任凭我如何努力,也终是无法越过。
白羽捎来他的一行小字:“静观其变。”我失笑。又过两日,白羽再次捎来他的信笺,两行小字:“勿听勿信,一切有我。”如他所言,我静观着周围的一切巨变,一步一步将我推入这波涛汹涌的浪潮。纵有他在侧......他大好的前程也终究要被我所累......
此事我已思虑良久,思虑的不是自己而是他。我自知,自己也许在劫难逃,可我怎能让他的一片情深也缠进这本不属于他的劫难中去。我不忍,不舍,亦不能......就在此刻他还未被卷入其中,亦可全身而退之时......我,我又何苦要执着于此......
我......决定放弃你了......从此满目山河,既往不咎。即便枯朽成灰,来生再与你形影相随......
我提笔,泪已落,两行小字:“缘尽今生,望君珍重。”(四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