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月上九天的房间里,只有一盏床头灯亮着。
月上九天坐在一面镜子前,凝视着里面的自己。他一动不动,像是在发呆,目光却又是清明的。
夜色透过了帘幕,给房间里的物品抹上了一抹温柔的月色。屋子里十分安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酣睡。
月上九天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双异色瞳,手指描摹着眼部的轮廓。一蓝一紫的异色瞳,漂亮得像是玲珑剔透的两颗水晶,每一个见过他的人,都说他的眼睛很美……
可他不喜欢,从来都不。
这对异色的眼眸是他体内流淌的两股力量的证明,他是魔皇和仙帝的后裔,拥有得天独厚的仙魔之体。这个身份带给他的荣耀,远远比不上他所经历的劫难。
当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凡妖仙魔四界就流传出了这么一个说法——谁要是能吃了拥有仙魔之体之人的心脏,就能获得魔皇和仙帝的半身法力。
很荒诞可笑的传闻,可是所有人都信了!
四海八荒都打起了他的主意,那段时间他的母亲怀着他东躲西藏,他的父亲跟各路人马浴血奋战,战火全部都冲着魔族而来。那些人不惜大肆屠杀,甚至同类相残,就只是为了得到他的心脏,因为那个无稽之谈……
仙界素来与魔界不和,这次仙帝还怀了魔皇的孩子,更是被仙界视为一大耻辱,所有最歹毒和不堪的话语,污水般朝着他的母亲泼来,硬生生把那样美好的一个人逼成了堕仙!
他的存在,一下子让所有人都有了攻打魔界的借口。
出生之时,阮清然被人设计陷害困在了荒川冰原,那里没有灵气,没有食物,没有水,甚至没有活的生物,阮清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生下了他,后来虽然他的父亲及时赶到,但是母亲却因为伤及根基,从此失去了一生仙力,再也无法修炼了……
而他的诞生,仅仅是另一个噩梦的开端。战火并没有平息,杀戮的步伐越来越靠近他身边的每一个人,他所展现出来的天赋,更是让世人相信了那个传闻。
乱世之中,以杀止杀,以战止战,方可休矣。
最后的战争中,魔族大败了仙界,魔皇月上卿鸿,无人可敌。
仙界战败后,其他各族也不敢再贸然进攻,为了避免仙界剩下那群虾兵蟹将继续兴风作浪,有一个人,代替阮清然接管了仙帝的位置,那是一个与世无争、清风道骨的人,他用自己的不自由换取了阮清然和月上卿鸿的自由。
为了月上九天的将来,月上卿鸿和阮清然联合新任的仙帝,在世人的面前演了一出偷天换日之戏。他们装作遭人暗杀,让另一个孩子代替月上九天死在了所有人面前。
当时的月上九天并不在场,所以他并没有看到,那些人以为拥有仙魔之体的孩子死了之后,如同幽暗森林里被唤醒的野兽,脸上写满了蚕食和掠夺。
他们争先恐后地涌向那个孩子的尸体,慌乱而残暴的推搡争抢,抢不过的人,便开始动手杀了那些自己的竞争者,鲜血和死亡一幕幕的反复上演。
直到有一个人刨出了那个孩子的心脏囫囵吞下,却立刻被其他人一人一刀的刺死。心脏没了,他们又把主意打在其他的器官上。在他们眼中,仙魔之体完全成了一大补品,而不是一条人命。
脑袋、手指、肝脏……
更为血腥凶残的掠夺拉开了序幕!
那些人中,有的是名门正派,有的是世家大族,有的是皇亲国戚,可是这一刻,所有人都成了力量的俘虏,甚至趴在地上,像狗一样去舔舐着那个孩子的鲜血。
直到最后,他们发现并没有什么作用,谣言才不攻自破,而那个替他承受了这一切的孩子,已经被人啃食得只剩下一具白骨……
当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感觉深深的恶心和到骨子里的厌恶。
为了防止有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幼时的月上九天还被禁止离开魔宫,等到魔族韬光养晦,势力进一步扩大,月上卿鸿和阮清然才正式宣布了他的存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敢得罪魔族,亦没有人再打魔皇之子的主意。
并不是谣言止于智者,而是有些东西,给了你,你也拿不起。
禁止出行的禁令,也是在月上九天渐渐长大,有了可以保护自己的力量之后,这个禁令才稍微松懈了一点。
可是那每一个向往着外面世界的日子,他心里对那些导致他落得这番田地之人的恨就会增加一分。到最后,他几乎不愿意再面对这些道貌岸然之人。
可是,这并不是他想不面对,就可以不面对的。
他是魔族未来的储君,从小他身边的人就这样告诉他,王冠和王座是他未来的宿命,这是一份荣耀,也是一份枷锁,但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接受。
月上九天是想承担这份责任的,可是一想到担起这份责任后,他就要面对那些曾经最深恶痛绝的人,内心就感到无休止的排斥和抗拒。
所以他不想长大,他要一直当个闹心的小孩,恶作剧,让魔宫的人都觉得他长不大……反正魔的生命足够长,他的父皇还可以在那个位置好多好多年,他也不急着继位。
可是每当他看到为了自己而失去灵力的母亲,又觉得自己应该快快成长,这样才能将母亲纳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才能在无论多么危险的情况下都能保护她。
他就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反反复复,起起伏伏,没有人来推他一把,也没有人来告诉他该怎么做……
好在,他做了这一生最正确的决定,来到了通天学府,见到了那个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女孩。月上九天开始愿意相信,泥沼里是能够照得进光的!
淡漠又聪慧,自信且强大,她就那样以她独有的姿态走进了他的视野中。
也许是命中注定他会遇到这么个人,从一开始的轻辱,到再会时的相看两厌,因比试切磋而产生出来的欣赏,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奋斗的默契,到现在,为了追上她的步伐,为了让那个光芒万丈的女孩知道他拥有着无限的可能,他终于让自己看清了要走的道路!
有且仅有一次,月上九天直视了自己眼中那种渴望力量和充满野心的眼神,像一幅陌生又熟悉的自画像。
“我不会再逃避了。”
无论王冠的分量有多重,无论王座的温度有多么冰冷,他自跟零说出那些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觉悟,只进不退!
月上九天的掌心拂过放在桌子上的白玉箫,一阵细微的凉意从他的手心蔓延开来。根根分明的长睫垂下来,依稀掩映着他温柔的神情。
他再次看相镜子中的自己,嘴角牵起,瞳孔中闪动着坚定的光芒,没有沾染一丝灰尘,也没有覆盖一分阴影。
暖色的灯光与他瞳孔的眸光交相辉映,仿佛世界上最明亮的星星。
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它发光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