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烨驮着二两黑炭般的眼袋、架着两条腿仰躺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盯着窗外那棵老槐发呆。
她不知已经坐了多久,槐树黝黑的枝桠上架着个颇有规模的鸟窝,要不是她眼神涣散,估计都快被她盯得自燃了。
……
从昨晚到现在,她一直想给顾侒打个电话。
她不是个真八卦的人,并不关心顾侒过去的感情。
架不住昨晚的故事自带十几年的“历史沉重感”,就像一个头罩薄纱的窈窕淑女,总让人手欠、心痒的想要揭了盖、一睹芳容。
但再心痒,她也得掂量,她和顾侒在一起的时间刨去两相守望的空档、加起来也没1000个小时,再多的浓情蜜意、似乎都还没到互相揭家底儿的时候。
……
掂量来掂量去,就差快把那杆“心称”给掂废了,手机响了。
顾心遥在那头脆生生地说道:
“林烨,这谢天,到底归不归你管啊?”
……
顾心遥的口气带着点兴师问罪的意味,林烨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小子不会有啥出格的事儿吧?”
转念又想、谢天除了“缺德”啥都不缺,就算“缺德”也只缺伤害力最低的“口德”,应该不会没有轻重,这才绷着面子回道:
“必须归我管啊,咋了,为了爱情他在你面前表演‘自残’了吗?”
……
顾心遥格格笑了两声,回道:
“你怎么在北京修炼这么久,说话还这个德行,没啥,我就是烦他。
三天两头在我们公司晃悠,见个人就往上凑,短短几个月在我们公司拉帮结派,搞得全公司的人都认识他似的。”
……
林烨听得好笑,心想:
“原来谢天也不过如此,追个女孩,还搞什么‘农村包围城市’,几个月了、还在外围打游击战。”
她憋着笑、一本正经地说道:
“顾姐姐,你的话我怎么听起来像是,‘我烦他,他骚扰了全世界,为什么唯独放过我!’
你确定是真的烦他吗?”
……
顾心遥本不擅长斗嘴,被林烨说得无奈,只得严肃说道:
“不许闹,你真得跟他说说,公司同事都开我玩笑,没意思啊,真挺闹心的。”
……
林烨一听、也敛了颜色,回道:
“行,明天年会,今天他们就到,我回头和他聊聊。”
她刚说完一句正经话,似乎生怕被误会转了性,赶紧又跟上了一句:
“放心,小问题,我保证传授几招‘适当又让你满意”的方法给他。
最起码做到“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除了你以外的其他人,都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
顾心遥连连对着电话喊了三声滚。
林烨一边脑补着顾心遥娇羞恼怒的样子,一边无比愉悦地和她聊了几句闲话,两人这才挂了电话。
顾心遥的电话一挂完,就是一通客户的、老板的、同事的电话,轰得她把给顾侒电话的事儿直接扔脑后了。
……
第二天就是一年一度的年会了,当晚,林烨在公司附近找了个涮肉店静候这些久别的同事。
炭火铜锅突突冒着的热气儿、翻滚的汤底中不停外溢的辛香、和着不知哪桌飘来的涮肉味儿交织成了数九寒天里热烈、浓郁的期待。
这些朝夕相处、荣辱与共的人,在林烨心里何止堪堪同事的位置。
……
“林烨啊,啧啧啧,瞧你那披霜挂雪的残样儿,哥哥都快认不出你了!”
谢天的声音伴着他八分潇洒、两分风流、十分“下作”的身影、飘然而至,林烨心里腾了半天的甜言蜜意顿时灰化成了一句:
“果真,再好看的狗,也是吐不出象牙的!”
谢天不以为意的一屁股坐她旁边,笑着回道:
“我就当你是夸我了!”
林烨顾不上和他斗嘴,看看他身后问道:
“怎么你一个人?”
谢天瘪瘪嘴、慢悠悠回道:
“有个哥们接我,我把王玲和孟一捎上了,我看这哥们车不错,抢来开了一段。
这不,一下车,两人全吐了!
估计很快进来了…”
林烨:“……”
……
好一会,王玲和孟一裹着羽绒服,满脸惨白的进来了。
两人看谢天的眼神都犹如尖头利刃的冷箭,恨不得把谢天满不在乎的脸射成万箭齐插的草靶子。
她倆用了五分钟才把怨恨脸,调节成了久别重逢的样子。王玲对着林烨说道:
“林妹妹,你不在这阵,我们真的很想你!”
林烨扯着嘴角笑着回道:
“想我干嘛,分公司众美女被我这‘华南第一绝色’压着,常年暗淡无光。
我这一走,你们全都被谢天为首的有机肥催得容光焕发的…”
她的话语音未落,孟一捂着嘴,跌跌撞撞的又冲了出去。
谢天转头一本正经的对着林烨说道:
“林烨,还是你厉害,一句话,就能把人说吐了!绝色二字的杀伤力真大啊!”
林烨:“……”
王玲:“……”
……
人总算到齐了,几桌人马热热闹闹的开动了,敬酒的敬酒、吃肉的吃肉。
几杯啤酒下肚,正经的话都讲完,林烨一头想起顾心遥的托付,侧头对谢天毫不客气地说道:
“谢天,顾心遥今儿给我电话了,说烦你得要命。
你什么情况,这节奏不符合你攻无不克的人设阿!”
……
谢天头也不抬地嘟囔着回道:
“嗯,我故意的!”
“靠,故意的,这时候还吹,你的心是有锅那么大吗?”林烨扔了一个白眼给他。
谢天似乎不堪折辱,抬头看着林烨说道:
“林烨,麻烦你用你偶尔正常的脑子想想,就你谢哥这三观正、五官比三观还正的样子,如果我不在心遥面前时刻摆点二货样,她岂不是分分钟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我?”
林烨:“……”
林烨一直以为,自己的脸皮比铜墙铁壁还坚固,这一刻、却被谢天不断句的一番话、秒杀得渣都不剩。
她无言以对的看着谢天一本正经的脸,企图找到一丝他是在开玩笑的证据,可惜并没有。
她只得换上一副“对面选手已病入膏肓的”同情脸,准备埋头吃肉,不搭理他了。
……
谢天一看林烨面如死灰的样子,似乎觉得自己对她的迫害还不够,又拉拉她,继续说道:
“行了行了,实话讲吧,顾心遥一看就是一根筋的女孩儿。
我是喜欢她,但不在外围转悠一阵子,我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非她不可。
我上次不是给你说了吗,’我不爱上她,绝对不让她爱上我‘,哥不是瞎逼逼。”
……
谢天这段话里的温柔和多情、听得林烨握筷子的手猛地一抖,她的心和落进锅里的油豆皮儿一样,瞬间就柔软了。
她刚想说两句符合此刻心境的话,谢天又接着说了一句:
“我迂回作战、确保顾心遥全身而退。
如果哥要是追你,保证披荆斩棘、速战速决,反正最坏就是互相伤害!”
多次被他恶意“误伤”的林烨,遍寻词库搜不到合适的词儿表达这一刻“丰富”的内心活动,眼神倒是不经请示地带着削铁如泥的凌厉气势、直取谢天的“狗头”。
可惜了,门板都快射穿了,“狗头”依然在快活吃肉、大口喝酒。
……
年会,已经没了新意,华南的数字再好也盖不住林烨的“待罪之身”。
她三言两句的汇报完工作,便浑浑噩噩地坐在下面补觉、直到被旁边的吴总拍醒。
吴总用手指指余总一闪而过的背影说道:
“赶紧,老板找你!”
……
林烨坐在余总对面,专注而虔诚地看着领导、谄媚地说道:
“余总您又瘦了,这条裙子特别适合您,优雅端庄又不失妩媚,好看!”
余总丢给她一个“闭嘴,少来这一套”的眼神。
林烨自动收声,摆出了一副“就当我刚才放屁”的无辜脸,老实消停的等待发落。
……
好一会儿,余总把所有的文件批完,这才抬头看着林烨说道:
“林烨,你工作三年,不缺机智、不缺执着,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在哪儿吗?”
林烨再蠢都知道,现在最适合的表情就是摆摆头,继续装无辜。
余总接着说道:
“问题就出在你这张脸上!”
……
林烨心里大致知道老板指的是什么,嘴上却是忍不住顺杆就爬地说道:
“我知道,太好看了…”
余总看她一副正经的样子,把手里的笔往她身上一扔,佯装恼怒地吼道:
“你能不能正经点!”
林烨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挺直了背,把自己的嘴缝上了。
……
余总喝口茶,把自己刚才说话的节奏又找了回来,接着说道:
“你什么时候能学会不动声色,别把你的聪明劲摆在脸上,你就什么时候滚回去接吴总的位置!”
她看着林烨感恩戴德的表情、接着说道:
“你是个聪明人,你试想,谁愿意和比自己聪明的人做生意,谁不喜欢对面坐着个可以被自己随意糊弄的蠢货!
学会表情、语言比脑子慢半拍,自然别人就觉得你的反应没那么快了,对你的敌意也不会那么强。
做事要有大局观,学会熄明火、放暗箭、有仇晚点报!别啥破事都七情上面!
明白了吗?”
……
林烨一个劲的点头,摆出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心里却是长叹口气、暗暗发愁:
“余总短短几句、无一不正中她的七寸,真要完全做到、并不亚于脱胎换骨,想要脱层皮就跑?难了…”
余总看她那样,叹口气说道:
“让你不动声色,你就一个劲装蠢糊弄我!”
说完不知是否突然联想起自己的上句:谁不喜欢对面坐着个可以被自己随意糊弄的蠢货!
顿时恼羞成怒地喝到:“滚吧,滚吧!”
……
林烨认认真真地留下一句:
“余总,我听进去了,放心!”
这才“滚”了。
……
一年、一年,又过了,林烨晃出公司大门、沿着熟悉的那条马路溜达。
余总的话犹如一台自动播放的留声机、在她脑子里萦绕不去。
两年前的今天,她以为自己睥睨无双!
去年的今天,她视自己为女中豪杰!
今天,她身体力行地认识到,自己无非是个不成气候、道行尚浅的“二杆子”
冬天的风斜擦过她的脸颊、卷起她散落的头发,呼啦啦地落在了她身后。
那些任性、骄纵、张狂的岁月,如有实质般的在空中摇摇欲坠,一如她的青春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