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什么都有,有御河,有故宫的角楼,有景山,有北海,有白塔,有金鳌玉蝀桥,有团城,有红墙,有图书馆,有大号的石狮子,多美,多壮观”—《骆驼祥子》
冬天的北京有肃杀张狂的西北风,有铺天盖地的鹅毛雪,有枯枝残叶的老槐树,有灰墙黛瓦的胡同和红墙琉璃顶的紫禁城,如果仔细点、还能在各个公园搜到色香味俱全的腊梅、听到悠长悦耳的鸽子哨。
……
但这些似乎都和林烨没啥关系,别说冬天的这点苦里拔甜的景致,就是马上就要来的春天她也并不太期待。
毕竟余总要让她在下一个春天才能滚回南方。是否如期,还得看这一年的工作成绩。
她的生活泾渭分明的划分为工作和睡觉,前者只和客户的情绪及时间有关,后者似乎也大部分和前者有关。
她本来就不多的生活情趣被每天超过十小时的脑力劳动,榨得渣都不剩了。
……
林烨不知受了哪部脑残小说的影响,一直认为做生意和做土匪异曲同工。
去到哪里只要搏命往最高的山头插上自己的“旗子”,自然就有了超高的逼格和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回到北京,就着她“身高”的极限视野,林烨正在张罗一个大项目,当务之急就是得约到主管领导杨处。
……
贰零零伍年、一月中旬,某部委信息管理局设备处。
林烨到了一会儿了,对面的杨处待人和善、非常好沟通,他中等身材、方脸、五官端正,是那种一看就觉得脸熟、转头就记不住样子的人。
杨处应付完两个进来串门的同事,隔着一张办公桌的距离对林烨说道:
“林总,真不好意思,本来交流完说好一起吃饭的,今天有点特殊情况,咱们要不下周再约?”
杨处说话很慢、一张嘴就自带三分笑意。
他看林烨的眼神也是刚好的45度角、既不闪躲也不逼人,不像是被竞争对手收买临时找藉口的样子。
……
林烨心里默默叹口气,只得脸上堆着笑意回道:
“很失望,但也没法。
您周一或者周二把时间留给我吧,否则您就得做好被我每天多次请安的思想准备了。”
“下周再约”就和“改天吃饭”一样遥不可及,她必须要竭尽全力把“敌人”的时间围堵在可控范围内。
杨处毁约在前,又被对面选手火力十足的轰了长达两个月,他对林烨的韧性是有充分认识的,毫不含糊地接了招:
“好好好,周一会议有可能比较晚,你随时电话,不行就周二!”
这个答案非常真诚、林烨很满意,她刚想寒暄两句就收队,有人敲了一声门径直进来了。
……
杨处瞬间满脸笑意、起身迎客。
正准备告辞的林烨近距离地被普及了一节“关于笑容的多种层次”,切身体会到“客套的笑和由衷的笑原来差别这么大啊!”
很明显,来者和杨处关系匪浅。
她赶紧站了起来、准备滚蛋,一转身,顿时愣住了。
……
吴凌风裹着一件驼色半长大衣,拎着个黑色公文包,站在门口。
他身上毫无风霜味儿,应该是从别的办公室绕过来的。
他看到林烨,也是短暂的愕然了两秒,便毫不忌讳地笑着说道:
“林总,这么巧!”
这个笑容、携着眼角深刻的纹路,就算是透过他冷冽的玻璃镜片,依然让她感受到了真切的温暖。
林烨被他这么一叫,佯装淡定回道:
“吴总,看到您,我激动得都没词了!”
她这句话,还真不是应酬,“这么巧”三个字,一见吴凌风就在她胸腔缭绕,刚要破喉而出、就被半路截走了,顿时她就词穷。只得憋出句实诚话。
……
吴凌风把脸上的笑意收到了平时官方的样子,他的眼神掠过了林烨还没成功掩饰住的震惊表情,看着杨处说道:
“晚上,我把哥几个都叫了,我先去,回头让司机接你!”
杨处看他倆认识,又看吴凌风和他说话毫不忌讳,自然觉得林烨和他关系不一般,他看看吴凌风又看看林烨,试探着问到:
“林总既然和吴总认识,晚上要不一起?”
……
林烨还没说话,吴凌风已经代她答道:
“一起,一会儿我和她一起候着你们!”
说完,便对林烨说道:
“走吧,别妨碍杨处了。有啥,吃饭再说吧!”
说话间他已抬脚往外撤退,林烨费力地维持着脸上殷切地笑容,内心茫然地和杨处道别,跟着吴凌风上了车。
……
傍晚五点的天已经暮气沉沉,影影绰绰中城市建筑犹如危耸冷漠的钢铁怪物、吞噬着进出的灵魂。
干燥冷冽的寒风中、行色匆匆的路人无不缩头揣手、面无表情。
转瞬,这灰败的晨昏交替就被无际的灯火和谐了。
路灯、车灯、高低明灭的万家灯火交汇成了城市夜晚最璀璨的星河。
帝都再冷的夜,也决不寂寞。
……
林烨坐上车的一刹那,似乎才缓过劲来,刚才没破喉而出的话,终于在她胸口凝结成了掷地有声的感叹句“靠,这么巧!”
嘴上自然是斯斯文文地说道:
“吴总,您还真是我的贵人,在广东罩着我就算了,我这刚回北京不久,正愁约不到这个杨处,您就把我顺手搭救了!”
吴凌风扭头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说道:
“林烨啊,你说你一个姑娘家,走南闯北地折腾啥,哪都有你!”
……
林烨离开广东几个月的时间,那些老客户,都被她咂巴咂巴脑补成了天使的样子,但她无论如何没想到第一个相遇的居然是吴凌风,而且还是这种自带音效的出场方式。
她下意识的俯身凑近吴凌风说道;
“我这不是命苦,闯了点祸,被老板拎回来吊打嘛。
等她打够了,也就把我踢回去了!”
……
吴凌风听她说得又好笑又凄惨,忍禁不住笑笑悠然说道:
“别说,你看起来是半残的样子!”
他停顿片刻,又调侃了一句:
“你怎么看也不像这么老实的孩子,他打你,你不会跑吗?”
林烨一本正经地接到:
“不跑,累死丫的!”
说话间,林烨心里虔诚地对余总说了声“对不起!”虽说她知道,为了搏客户一笑,余总是不会和她计较的。
吴凌风当然笑了,为了维持风度,死命憋着不出声,林烨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见他半倚在车窗上的肩膀却是没控制住的起伏了好一阵。
不知他会不会联想,通迪的销售,是否也在背后用这种方式调侃自己。
……
吴凌风能憋住笑、林烨哪能憋住心里已经活蹦乱跳好一阵的问题,没消停一刻,她就直奔主题地问道:
“吴总,您和杨处老朋友了吧,今晚还有什么人啊,我一会儿说话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吴凌风,头也没回懒洋洋地回道:
“是够老的了,你这么机灵,还用我教你说话吗?该吃吃该喝喝吧!”
林烨知道他说话的节奏,后面肯定还有一句,果不其然,没顿两秒,他接着说道:
“杨志锴是我大学同学,一个宿舍的。
今晚凑的,都是之前的同学。
都在这个圈子,你认识一下,就当多几个朋友吧!”
……
林烨心里一阵狂喜,如果刚才在杨处办公室吴凌风只是自带音效出场,现在这一刻、林烨觉得他都有脚踩七彩云的气势了。
就吴凌风的学校,他的专业,还有他现在这个年龄,在帝都混的,还能差吗?
在这里一切都讲圈子,圈子再高端无非也是线揉吧成的,线又是由点相连而惯,只要自己凑在这些点的旁边,沾点余荫也就容易了。
晚高峰的四环,看出去只有无边无际的车尾灯,但再多的刹车灯,也刹不住林烨这顿饭的美好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