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气肃而凝,露结为霜”,南岭及以北的城市进入深秋。南方城市也借着北下的秋风,多了些阴雨和凉爽。
林烨这一个月的日子,怎么看都是志得意满,春风得意。
A厂的又一个财年落幕,万通华南把“保增长、促创收”的口号落到了实处。
无需质疑,今年会是大丰收。
……
Z的项目算是完美收宫,最终客户还是她的,合理的利润也拿回来了,吴斌当然也离职了。
林烨一开始的几天心里对他还有些遗憾,但年轻气盛、又杂事缠身的她,这个人就如那些每天擦肩而过的路人、或者在各个会议中碰到的同行一样,微笑、点头、问个好,接着就是迅速地被她遗忘了。
……
十一长假到,林烨准备去广州做一周的“跟得夫人”,好好犒劳一下这一个月频繁往返的顾侒。
顾侒真是一点都没说谎,他确实是个平淡至极的人,但也用实际行动诠释了“所有的平淡背后都蕴藏着炽热的深情”。
两人都忙得开跳,周末他还得陪顾染,但也逮着空便过到深圳帮林烨简单做顿饭,陪着她吃完再匆忙赶回去。
一来一往四小时的时间,真让林烨心疼不已。
……
七天一晃就过。
林烨发现一个严肃的问题:上班时,他倆还是成年人直奔终点的严肃恋爱关系;但一到放假,才暴露出他们更像是没经过“家长”同意的地下“非法聚集”。
顾侒什么都好,林烨要星星绝对不给摘月亮,感觉就算是遇到“枪子儿”也能挺身帮她挡了,但但凡遇到顾染的问题,顾侒都用无辜的表情默默暗示着:
“女侠,恕我无能,劳烦还是‘您’还是自己亲自上吧!”
……
最后一个季度以收款和铺垫为主。
本着工作和生活两不耽误的标准女强人节奏,约顾染“促膝谈心”是林烨认为节后的当务之急。
这三年,多少风霜雨雪她都踏过,这个问题无非就是阳春三月的毛毛雨,淋淋更健康。
但,这次她又错了,倒不是被“毛毛雨”淋湿了身,而是…顾不上了…
……
八号刚开工,公司还有好些个休假没回来的同事,整个分公司都萦绕着一股大节之后祥和、安逸的氛围。
前台柳姑娘的地盘,摆着一大堆各地手信,林烨挑了一根牛肉干准备拆了磨牙。
刚走进办公室,余总的电话就来了,她赶紧按了接通键,殷切地喊了一声:
“余总好!”
“好个屁!”
余总的声音震得林烨两个耳膜就快合并为一了。
余总脾气出名的火爆,总部经常有同事说,在一楼都能听到她在四楼“问候”别人的家长,但这是三年以来,她第一次对林烨大声说话。
……
林烨被她这一吼,有些不知所以。
趁着余总这激烈的一嗓子后喘息的一刹那,她把最近的工作在心里快速地过了一遍。
似乎既没有签什么“丧权辱国”的合同,也没干啥离经叛道的坏事儿。
林烨的心淡定了一些,硬着头皮问了一句:
“余总,咋了?我做错啥,改还不行吗?
您可别气坏了身子。”
林烨把“老板就是最重要的客户,哄不就得了。”的方针刻在了骨髓里,随用随取。
……
余总吼这一嗓子估计耗了不少真气,加上林烨认错态度简直“不要脸皮”的好,心情似乎平静一些了。她冷冷问道:
“你是不是因为Z的项目,逼着A厂一个姓吴的销售离职了?”
林烨心里猛的一惊,嘴上却是老实承认了:
“是,他坑了我,我不愤!”
林烨这么一说,余总似乎刚刚才压下去的心火,瞬间又被浇上一勺热油,蹭就又窜了起来,她厉声喊道:
“你长没长脑子,知道自己干了多蠢一件事吗,知道你捅了多大一个娄子吗?”
……
余总电话里的声音,把门外路过的谢天镇住了,他第一次好心地帮林烨带上了门,成功地帮她屏蔽了一众正欢欣鼓舞听着“老大”被狂踩的“革命同僚”。
林烨这次是真懵了,她半天挤出一句:
“余总我真不知道,脑子不够用了!”
……
余总对着林烨,到底是做不到一鼓作气地痛殴,她长叹口气,半天才认命般地说道:
“林烨啊,上次你说自己锋芒太露,我还觉得你挺有自知之明。
现在我才发现,你简直就是谦虚过头。
你什么锋芒太露,你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林烨不敢出声,虽说到现在为止她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今天余总肯定不是找着给她上“思想品德”课的。
她一屁股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做好了长时间听训的思想准备。
……
又过一会儿,余总在电话那边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茶水滚落喉管的咕噜声音,莫名让林烨放松了,她的脑子开始不着边际的幻想:
“莫非,吴斌是谁的亲戚?
或者,他有什么重要资源正好和公司所用?
…”
没等她想出啥靠谱的,余总接着骂了:
“这三年你就是挨骂挨少了。
你挺有本事的是吧,生意丢了,可以抢回来,顺手还玩个惩戒什么的。”
林烨默默叹口气心想:
“怎么还不到重点,余总是不是真到更年期了?
吴斌到底有什么重要的,让她这么大动肝火。”
……
余总终于骂够了,话锋瞬间从无逻辑、无尺度狂放型,无缝衔接成了直戳人心:
“生意上拼尽全力没有错,但别人动了你的奶酪,不是啥深仇大恨,大不了下次绕道走,或者坑回来。
这个圈子很小、裙带关系一大把,人人都活得小心翼翼,有时候因为老板、因为客户、甚至因为利益,谁都不能保证时刻坦荡。
再说人家凭什么对你坦荡,你是他大爷吗?
你动不动就把生意和个人恩怨揉一起,不符合预期就觉得别人欠你,铁了心的不给人留丝毫余地。
你自己也就算了,你还扛着整个华南的数,今后哪个厂商的人敢和你合作,谁还能和你过事儿。
你个二货,就不怕被人惦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法吗?”
……
余总说得又快又急,噼里啪啦的声音不像是爆在林烨耳边,倒像是炸在她的心里,瞬间就让她有了血肉模糊的真实疼痛感。
她目瞪口呆地握着已经发烫的电话,强迫自己凝神继续听余总还没有说完的话。
……
不幸,余总沿用由浅入深,由易入难的谈话节奏,最重要的话果真在最后:
“吴斌有个以前的老同事,应该是好哥们,是A厂看他这条线的一哥,和我们全国的合作都很紧密。
财年末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求我把你开掉。否则下个季度所有他们Team的单子,万通都别碰了。
你猜,到底是吴斌让蓝思跳水的,还是这个哥们呢?”
……
余总地话还没说完,林烨的眼睛突然模糊了。
如果刚才她只是觉得自己蠢,蠢得心口都要炸裂般地疼痛,这一刻,她是真的伤心。
一种心里在意的人被自己拖累、对自己失望的强烈的挫败感,就快让她喘不上气了。
她甚至恨不得余总即刻就开掉她,马上让她滚出这个被她视为家一样的团队。
或许只有这样,她才能摆脱这一刻心里撕裂般的感觉。
……
余总在电话里长叹了一口气,转瞬语气坚定地说道:
“我认真想了想,你回来吧!
正好公司签了一个新的产品,你回来做产品总监。A厂的生意先避一避。
这几年,你在外面也不容易,总部资源用不上,全凭一番孤勇。
回来也好,我可以带带你!”
……
余总的口气,不是商量。
当年入职时是余总亲自带她跑完的手续。
这些年纵然她对林烨说过的话,总共加起来或许也没十个小时,但她在林烨心里是有像“家长”一般隆重的位置的。
这个对话如果是两个月之前发生,纵然有再多的不舍,她也二话不说就回去了。
但现在,她不是一个人了。
……
她在电话这边的情绪,瞬间就从伤心自责转换成了茫然无措。好半天,她才哽咽着对余总说道:
“余总,对不起,我都不知道还能说啥。
您给我点时间,我也想想,顺便把手里的工作您看交接给谁?”
余总又是叹口气说道:
“单子你看着办,只要不对原厂你都可以遥控,厂商这边的人,你暂时交接给谢天。
你也别急,人总是要成长的!
我不怪你!”
……
林烨的眼泪哗就淌了下来。
那天的大雨,夹杂着犹如可以劈天撼地的雷电,瞬间反噬,让她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