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六年,十一月中旬,广珠高速。
暴雨,乌云在城市上空极速流转,天黑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黑色的奔驰S350在路面压出一片浅浪,雨刮器全速开合着奋力劈开挡风玻璃上浓重的雨幕,叁柒的田立面沉如水地坐在后排闭目养神。
车在广州黄埔大道出口缓缓驶出,田立睁眼看了看路面上以龟速移动的车龙,本就紧抿的嘴角不由觉地下沉,眉头也挤成川字形。
他推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再一次抬头看了看路面,拨通了吴凌风的电话:
“下高速了,看路况,开去你家还得一小时,先吃吧,别等我了!”
“没那么急!废什么话!”吴凌风扔下一句,挂了电话。
……
从高速出口到这个新世界著名的楼盘最多不超过五公里,田立花了小一小时总算站在了吴凌风家门口。
吴凌风裹着一件蓝格子围裙给他打开了门,开完门后扔下他转身又迈进了厨房。
田立反手关上门,换好鞋进了客厅。
圆形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几个家常菜还有三个酒杯,田立扫了一眼明显精心摆盘的菜肴推开了厨房的推拉门。
他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打量吴凌风。
吴凌风正低着头处理大虾,他耐心地剪开虾腹挑出虾线,L型的灶台上摆着切好的配料,下一道菜应该是油焖大虾。
好一会儿,田立扬扬眉问道:
“这么兴师动众,一会儿还有谁要来啊?”
吴凌风头也没抬地淡然回道:
“一会儿就知道了!”
说完,他洗了洗手把围裙脱下往灶台一扔,和田立一起到客厅坐下了。
……
田立等吴凌风沏好茶后从裤袋里摸出个优盘推到了他面前。
吴凌风不动声色地问道:
“怎么样?楚凡怎么说!”
田立端着茶杯看着吴凌风,好半天长叹口气,悠悠答道:
“一个多小时的视频,这孙子反反复复看了三遍,我他‘’在一旁耐着性子陪他看了一下午,他给我意犹未尽地整出一句:
‘顾董讲得真好啊,产品的设计堪称完美!’
凌风,你是没看见他那个崇拜的表情,要不是他是个爷们儿,老子都怀疑他爱上顾侒了!”
田立从小说话就不着边际,吴凌风对他这番奇思异想毫不以为意,他面色淡然地喝口茶、沉默地等田立继续。
田立本也没有逗趣的心情,吐槽了两句后耷拉着眉尾,有些蔫巴地垂着眼皮接着说道:
“楚凡说目前他们做出的产品和通迪的差距很大,没法竞争!”
说完,他把茶杯往茶几一放,眉头一挑,语带愤意地又扔出一句:
“用户需求通迪什么时候拿到,他就什么时候拿到,中间顾侒还在美国呆了几个月,结果他给我整出这么一出!
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
吴凌风听完田立的话,嘴角不由得一沉,他花了几秒缓了缓情绪,推推眼镜看着田立说道:
“你也别太急躁,故意他应该不至于…
我了解楚凡,他也是个骄傲的人,别的不知道,干活儿肯定不想输给任何人!”
“那不就更完了,赤裸裸地说明他能力不行!”田立迫不及待地把吴凌风的话截了过来。
吴凌风抬抬眼皮看了一眼田立气急败坏的脸,知道他着急上火,便也不再接话。
田立也觉得自己口气太冲,低头喝茶强压了自己暴躁的情绪,好一会儿,又才抬头看着吴凌风缓缓说道:
“凌风,咱们都清楚,客户和我们关系再紧密也是建立在把事情做好的前提下的;
就楚凡这种态度和能力,我们根本不可能和通迪贴身肉搏;
咱们花了这么多钱养活这几十号人,你说接下来怎么弄?”
……
吴凌风扭头看了看窗外愈来愈深的夜色,看着田立语气沉沉地说道:
“你先别急,通迪还在着急上火的解决资金问题,我们就算做不出能和他们竞争的产品,但只要我们的东西不出问题,找几个关系好的客户刷刷存在感还是容易的。
不行先找几个地级市开始起步,练好了再农村包围城市!”
田立紧抿着嘴角,闭着眼深吸口气,缓缓吐出后,又才接着说道:
“凌风啊,当初你说顾侒一回来你就要把他‘埋’了,我他‘’摩拳擦掌在一旁准备帮递铁锹松土…
结果呢?你根本下不了手!
我告诉过你顾侒不好啃,要弄就得有真招,就你那不痛不痒的几招,只能把他惹急了。
他要是一旦缓过来能给我们机会包围他?不追着把我们打残,就已经是佛光普照了!
我建议啊,要不你就真刀整枪的坏人做到底,要不就死了这条心得了,放弃在应用领域和他对抗,专注做集成…
反正这一年你也把他折腾够了,有啥仇有啥怨也报得差不多了,你琢磨琢磨吧!”
……
吴凌风被他这么一数落,心里也是莫名烦躁,眼镜片在灯光下反着冷光,一张一百年不动声色的脸不知不觉肃成了玄冰。
田立看了看他的脸色,知道不能再多说了,他喝口茶扫了一眼餐桌,用几乎近于调侃的语气问道:
“哥们儿,谁啊?能把我们吴总变成田螺姑娘,要是个男人,我把头即刻卸了!”
吴凌风被他这么一说,一直紧缩的心不由得松了松哼出声笑意,他看着田立,半响扯扯嘴角说道:
“冯静!”
……
田立噗一声把嘴里的茶喷回了茶杯,抬头看着吴凌风惊叹出一句:
“她到广州了?那你还叫我干嘛?”
吴凌风直了直背,悠悠回道:
“都是老同学,你们也好久不见了,一起不正常吗?”
田立撇了他一眼,扔给了他一个嫌弃的表情,他把茶杯一放,伸出食指冲吴凌风的脸点了点,直直地看着他说道: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就不敢单独约她是吧?
这饭我是不能吃了,我要先走了,别拉着我!”
吴凌风抿着嘴角朝着狂风大作的户外扬扬下颌,轻描淡写地说道:
“没人拦着你,赶紧的…
就这天气,我估计她也不来了!
对了,她在美国的工作一直是围绕着大数据的应用开发,算是专家了,待会儿她要真来,你可以试探一下看能不能拉她进叁柒!”
……
田立冷哼一声,刚想扔出一句刻薄话:
“让她进来干嘛?观赏你挨打吗?”
门铃适时响起,吴凌风起身走到门厅按开了大堂的玻璃门。
可视对讲机,能看到冯静的样子、她长发披肩,迈进电梯间时伸手整理了一下搭在前额的刘海,一张娟秀的脸似乎只是比年少时多了些成熟的韵味。
吴凌风从鞋柜拿出一双全新的女士拖鞋,推开了门站在门口等她。
田立也起身晃到门口,站在他的对面,配合他摆出夹道欢迎的阵势。
他看吴凌风一脸肃然防备的表情,伸手在自己嘴角比划了一下,朝他做了一个“smile”的口型。
……
电梯到了,冯静拎着一袋水果迈了出来。
她还没来得及左右张望就一眼看到了门神般杵着的两人,她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中学时候的吴凌风和田立也总是站在教室的门口等她,一个的脸上永远挂着拘谨的表情,一个却总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如眼前的两人。
二十几年的时光在刹那间倏然倒退,来自记忆里的青葱岁月极温柔地扣了扣她的心。
她笑意盈盈地快步走到门口,把手里的水果递给吴凌风,看看他又扭头看看田立,本想讲句寒暄话,却是忍不住扑哧一笑,说道:
“闪开,让我换鞋!”
……
暴雨带着横扫千军之势愈演愈烈,豆大的雨点拍击着地面发出阵阵的轰鸣声,南方城市最繁华的夜被如注的雨幕扫尽浮华…
万家灯火如织,城市里每一扇窗户里都上演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久别重逢的相聚、曲终人散的离别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尘世情缘。
……
城市的东面,漫山榕叶簌簌,雨水混着砂土和落叶从山顶冲刷直下,潺潺的溪流汇着暴雨奔腾不息。
狂风挟着雨雾掠过绿意盎然的草坪,掠过成排的樱花树,掠过门前的花圃和玉兰拍在成片的玻璃窗上…
这风似乎被一路的屏障卸去了九分力道,轻拍窗棂时,唯剩一分和风细雨的旖旎。
……
盈盈的灯光下,林烨举起酒杯挨个和桌上的其余三人碰了碰杯,笑容可掬地说道:
“谢谢张姐的美容驻颜汤,愿我们倆都永葆青春,活成‘为所欲为’的狐狸精。
谢谢顾染邀请我吃饭,愿你心想事成,在高考中乘风破浪、蟾宫折桂!”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收了收嬉皮笑脸的神色,略微肃穆地看着顾侒说道:
“恭喜顾董平安归来!
通迪战无不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