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的这间包房很大，空寂寂的，除了空调嗡嗡的低鸣声，安静得三人的鼻息都隐约可闻。
小圆桌，林烨接电话时一左一右的杨溢和顾心遥算得上是全程参与——
就不说从她手机听筒里传出来吴凌风的声音几乎算得上清晰，光听她在这边单方面的回应，他倆都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杨溢等她发了会儿呆，在她杯里加了热茶送她手里，开口说道：
“喝口水，事已至此，你要尽快和顾董商量对策了…
但也不要急，再急，事情也得一件一件的来！”
……
林烨木然地端着杯子喝了一口水，把心里的焦虑压了压，又在脑子里把刚才吴凌风说话的口气和内容过了一遍，确保自己能准确无误地转告给顾侒。
出来工作这些年，虽然她也碰到过不少见利忘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也不乏在客户那里散布谣言给自己下套的竞争对手，但这些人要不是为了利益要不就是纯粹嘴碎品德有瑕疵，理解起来不费力。
吴凌风这是到底唱哪一出？她真就一时半会儿琢磨不明白——
不管是从名利、情感、更别说道德的角度，林烨都理解不了他为什么要这样针对顾侒。
按照他最近这小一年逼走楚凡、退股走人再顺手把通迪的营销团队搞糊的丰功伟绩来推断，他这个电话一定不是啥善意的提醒，林烨高度怀疑，这个坑就是吴凌风挖的。
如果一切真如他所言，刚刚恢复点士气的通迪即将面临群龙无首的严峻考验。
……
她缓了一会儿，呼出一口长气，揣着一颗被千思万绪绞得稀烂的心，强打精神看看杨溢又看看顾心遥说道：
“你们先吃着，别被我影响食欲，我在一旁给顾侒打个电话，很快回来。”
杨溢点点头，顾心遥朝她摆摆手示意她赶紧去。
……
林烨下桌在一旁的沙发上坐着给顾侒拨通了电话，不等林烨开口，他在那边问道：
“和老朋友吃饭开心吗？”
他的语调暖暖的，听得出心情很不错。
林烨心里莫名酸楚，顾侒看起来一副社会精英、成功人士的样子，不知道的还道他有多风光，大约只有林烨最清楚，这一年他的心里有多难——
顾染长时间和他形同陌路、从小陪伴的王姨也病逝、紧接着吴凌风这孙子又搞一出兄弟反目。
他身边来来回回在意的就这么几号人，如果不是内心极度坚强，换别人都不知崩塌几回了。
生活对于他似乎刚刚可以喘口气，接下来又不知会有啥候着。
……
林烨在电话里超乎寻常的沉默让顾侒嗅到了不安，他轻声问道：
“怎么了？有啥不顺利的吗？我马上登机了，很快就到家！”
林烨深呼吸，稳定了情绪，那刚才吴凌风的电话内容一五一十地转告了他。
顾侒听完，反应比林烨想象中冷静很多，他花了一分钟不到消化了一下内容，在电话那头缓缓说道：
“你先别担心，我马上打电话给公司法律顾问，让他尽快想办法了解一下客户的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
他说完顿了顿，接着说道：
“林烨，别怕，遇到事情我们就处理事情，你先好好吃饭！”
……
顾侒的镇定给林烨的情绪带来了积极影响，她回到餐桌继续这顿被搅得七零八落的答谢宴。
桌上的饭菜都没动，林烨帮杨溢和顾心遥夹菜，面有愧意地说道：
“好不容易请你们吃顿饭，还摊上这事儿，来来来，吃菜吃菜，饭总还是要吃的！”
说完，她端起刚才没喝的酒准备一口干了，顾心遥一把拽住她酒杯说道：
“空腹别喝了，酒量又差，留点精神早点回去吧！”
林烨看看她，又看看杨总，杨总看着她轻声说道：
“我们自己人，什么时候吃都行。
你把汤喝了，随便吃两筷子，回去吧，这儿就别管了！”
林烨确实也觉得没必要和他们演什么“强颜欢笑”这一套；她把酒杯一推、抱着汤碗三口两口喝得见底，单也没买就跑了。
……
林烨打部车飞奔回家，顾侒还没到，她趴在阳台看着对面的通迪发呆。
周末的晚上，公司依然亮着稀稀落落的灯光，通迪的年轻人多、上下级之前没有什么特别的鸿沟，氛围一直很好，总有一些外地来的单身汉把公司当成家一样对待——
下班了，就算不加班也要看部电影、打把游戏或者和同事在会议室玩会儿扑克，再回去应付睡觉时间。
……
夜慢慢深了，通迪的灯光一盏一盏泯灭，终究只剩一个巨大的黑影。
天蓝幽幽的、一轮玄月挑着丝丝缕缕的“青纱”露着妩媚的尖脸，几颗星扑扇着眼睛忽明忽暗地挂在附近，远远的，有黑云小山般耸立着——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罢了！
……
顾侒一推门就看到杵在面前的林烨，她的眼神不安地落在自己的脸上。
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了，他见过她倔强的眼神、温柔的眼神、平淡的眼神、色眯眯的眼神…这一刻，她眼里恐慌闪烁像只受惊的小鹿。
这眼神像一记重锤“哐”一声敲在了他心上！
他强压着心痛，把肩上的挎包褪下来放一旁的凳子上，一边俯身换鞋，一边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对她说道：
“王律师在竭尽全力的了解情况，别担心，咱们自己不能乱了阵脚！”
……
林烨在家上网搜索了一系列的类似情况，再加上她天马行空的联想力，就差没把自己吓得心梗，一见到顾侒情绪就有些压不住了。
她也不想给他裹乱，嗯了一声说道：“你先去洗澡，一会儿再说！”说完，便默默帮他把包拎进了书房。
他的包里空荡荡的，就放了两本书、一套已经在酒店里洗过的运动服，西服衬衣应该都扔给司机带回公司了。
她把书和衣服拿出来，在书柜的角落找出一盒消毒纸巾抽出两张，细心地帮他把包擦了两遍——
顾侒有轻微的洁癖，每次出差回来都得把自己和行李无死角的清理一遍，似乎这样才能“身心健康”的重新融入家里。
……
林烨收拾完了，悄无声息地推开了浴室的门靠在门框上。
淋浴房的玻璃被蒸腾的热气蒙上了一层薄雾，顾侒的身体若隐若现——
他肩宽腿长、比例完美，长年累月有规律的运动让他的身材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匀称，没什么夸张的肌肉、也没有啥刻意锻炼出来的八块腹肌，就是精瘦却蓄满了力量。
林烨当然没有耍流氓的心情，她只是想看着他，似乎只有每时每刻都盯着这个人，一直压在心里的恐慌才能缓和点。
……
浴室是最让人卸下防备的一隅之地。
顾侒闭着眼让热水一遍遍趟过他微昂的脸和头发，他心里有强压的愤怒，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吴凌风设计的，那他真就把这场战役从公司之间的争权夺利上升到了人身攻击。
顾侒从不畏惧正面开战，但他对人心底的恶意缺乏揣测的能力，这一次，他对未来无法预料、失去了把握。
暑假后就升高三的顾染，已经累得快脱形的林烨，刚刚准备上线的项目…所有这些都在他的脑子里一圈一圈地高速绕着、围成了一个封闭的圆环，把他闷得有些喘不过气。
好半天，他呼出一口闷气，关了水，用手抹了一把脸上头上的水珠，这才发现林烨呆呆地站在门口。
……
顾侒愣了一下，林烨也就是个擅长嘴上嚷嚷的假“流氓”，从不干“偷窥上手”的事儿，这在浴室门口不吭声地站着还是头一回——他知道她极需要安抚。
他抽了浴巾随意擦了几把，把睡衣囫囵套上了，上前把林烨搂怀里、轻抚她的背，柔声问道：
“好看吗？眼神直勾勾地，能不能掩饰一下啊…”
林烨环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肩上，半天低声嘟囔一句：
“顾侒…我害怕！”
……
顾侒拉她坐沙发上，在餐桌旁的小酒柜拎出支红酒开了，倒上了两杯。
他走到沙发边，递给林烨一杯，挨着她坐下了。
他搂着她，好一会儿，喝口酒说道：
“林烨，别怕…
吴凌风不傻，不会干啥鱼死网破的事儿。
他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最起码不会乱说话…也不可能真留什么把柄给别人…
最坏，也就是出去呆一阵子，等案子审定再回来…”
他说完，低头看着林烨的脸，说道：
“林烨，说到底，人生只要不死人的事儿都不是大事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