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十里冒雨迎接小公子羲衍的蒲松官员,在焦急惶恐中只等到了驿卒传来的一个让他们面面相觑的消息:使尊大人的公子已经抄小道前往幽宁关。
胡瀚海面露苦笑之色,摇了摇头,对许耀祖说道:“走吧。”
蒲松军尉王卓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走出凉亭愤懑道:“回城!”
...
一日后,暴雨已停。
天空开始放晴,被雨水洗刷之后,整个天空都是湛蓝色的,空气中散着尘土的芳香,是一种久违的味道,一场春雨一场暖。
蒲松县衙。
县令胡瀚海一如既往的背着双手,在几个衙役的簇拥下来到大堂。桌上已经泡好了胡大人爱喝的雨前南山竹,这茶清润可口,滋养脾肺,颇得官宦人家的喜爱。只不过这雨前南山竹产量不高,素日里只有那些家财万贯的显赫之家才能常备。胡大人身为正六品的县令,在这蒲松县是那些平头百姓仰望的存在,但俸禄不过一年一百余两白银再加大米俩百石,对那些家财万贯的贵族公爵而言,确实看不上眼。
但对于百姓而言,寻常富裕人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三四十余两,大多数百姓一年连二十两都不到。所以乾朝正六品县令的薪水其实并不低,足够一家过上富裕的生活。但想养些和贵族爵爷一样的风雅爱好,那委实远远不够。
不过令人诧异的是,胡大人却经常能喝到这种昂贵的雨前南山竹。
县里都知道,那蒲松首富男爵许耀祖和县太爷胡瀚海之间关系匪浅,衙门里的小厮常见俩人来往,称兄道弟。许家在蒲松一县四代为官,最厉害的还属许耀祖他爷爷许得水,做到了正五品的长史,为官颇有功绩,因此为许家捞到了个爵位,虽是最末等的男爵,但起码从此以后也是贵族阶层的上等人了,身为蒲松县唯一的封爵家族,许家因此而发际,一时风光无限。
但俗话说富不过三代,到了许耀祖的父亲辈,许家整体上就开始走下坡路了。许耀祖的父亲科考不第,靠着长史爷爷许得水攒的那些人脉情意来经商。官场上有人相护,加上许耀祖的父亲颇有商人唯利是图的风范,也为许家挣了份委实不薄的家底,许父老来得子,取名耀祖,寓意光宗耀祖。
可惜许耀祖名不副其实,成为了蒲松县第一纨绔,仗着家里有钱有势,经常欺负百姓,为人又好色无比,从小就流连于青楼瓦巷,娶了四房小妾,个个貌美如花,都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俏姑娘,常年纵欲无度使他渐渐变成了个风吹就倒的瘦弱模样。
许耀祖虽为纨绔,但他一点都不傻,反而精明的紧,知道自己这辈子当官无望,根据大乾律法,倘若许家下一代再无出及第为官者,这男爵的爵位就要被削去,到时候不说被县里百姓笑话,就是这万贯的家财,也不知道还守不守的住。
因此许耀祖从小广交朋友,七里八乡的名士大绅都混了个熟,此外一些有奶便是娘的恶霸地主也是豪气许爵爷最忠实的走狗。此外,许爵爷还不惜花重金来结交县里县外的官员大吏,一副讨好的模样,逢年过节就提着礼品揣着银票四处拜访,得亏许家家底厚实,才经得起许爵爷这样子的挥霍,但这大把大把的银子往外流,倒也着实让许耀祖心疼不已,不过为了许家的将来,这些都是值得的。
胡大人今天喝茶的雅兴不高,以前喝起来清醇可口的雨前南山竹此刻也有了些许苦涩,只见他眉毛拧着,些许烦忧上了心头。
这股烦忧还不是因为我们的小公子羲衍弃官道而走小道给闹的,本来胡瀚海想乘着此番羲衍出宁州,携大小官员前来迎候,并拉上小公子前往蒲松县住上俩日,好让自己来讨好巴结一番。
尽管小公子日后在他的父亲羲使尊面前提起他可能性不大,但这怎么说也是落了个眼熟不是?对他这种没背景没后台的官员来说,这也是晋升的一个希望,只要看到这种希望,就一定不能白白错过了,否则他很有可能这辈子就耗死在这边境的小县城里了。
“都是这场雨闹的,好好的,怎么就走了小道呢?唉......”胡瀚海心里想着,嘴里还一边叨唠着,似是赌桌上输了一万两银票般。
正在胡大人为自己今年该怎么晋升郡官而苦恼时,走廊一小吏步履匆匆的赶了进来,昨夜的暴雨,使地上未干,小吏也顾不得鞋上的泥泞会脏了县衙这干净的地板,便炸炸乎乎地来到胡大人面前,口上还喘着大气。
“大人,大人!羲公子...羲公子进城了!”小吏慌忙地禀告着胡瀚海,一脸喜色。
胡瀚海一听,眉毛一扬,连忙拉着小吏的手腕,急切的问道:“当真是小公子?”
“没错!大人,白衣白马,还有一众铁甲护着,一定是小公子了!”小吏也倒是有眼力,看着那一众杀气凛冽的护卫便知来人不凡,加上昨天也一起前去迎候,从县老爷等一众官吏的口中听说了那位贵人羲小公子,想必便是刚刚进城的白衣俏相公无疑了。
“哈哈!好,快快快,派个人去通知下许老弟,让他把院子赶快收拾好,准备迎候小公子下榻。”胡瀚海喜上眉梢,忙与小吏一同赶出县衙,刚刚的忧愁瞬间消散,如同赌桌上输掉的一万两失而复得般。
...
羲衍被胡瀚海和一众小吏的谦恭畏惧中领到了男爵许耀祖的私院。一路上,这胡县令可是热情似火,帮着羲衍牵马不算,一个劲的夸着这蒲松县这儿好那儿好的,就像是这蒲松县被他胡县太爷养的如同自己一般肥头大耳,富得流油。
羲衍没理会他的阿谀奉承,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着,但这并不妨碍胡大人的热情似火。
可能是打小待在军营之中的缘故,羲衍对这种掐媚的话语不但没有好感,反而有些厌恶。如今这国不国家不家的现状,不就是那些欺上瞒下专于媚上取宠的家伙们弄成的?
羲衍在胡瀚海的热情介绍中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许家私院,这院子占地广,庭院深,养鹅种莲栽芭蕉,的确是个风景宜人的清净地,亏得小小的蒲松能找出这么个不俗气的风水宝地。
从头到尾,胡县令手下的一众小吏都没敢多说一句话,也难怪他们畏惧小公子如豺狼虎豹,他们大多只在这小小的蒲松县内,见的最大的官也就是县太爷和蒲松军尉了,一个文一个武,至于郡守、府主等高级官员,那是一辈子可能都难以见一面,更别提镇抚使羲道隆了。何况羲使尊在整个宁州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说他是这大乾第一使也不为过,那可是动辄和北狄厮杀的战神般存在,仅麾下的乾宁铁骑,怕是能横扫整个中州平原!
此外,他们虽然也吃皇粮,但官和吏是天壤之别,官与官有门槛无数,六品是一道坎,正三品又是一道大坎,除却手握重权的镇抚使和封疆大员,三品以下都只算还未跳过龙门的小鲤鱼,比其它鱼虾稍微肥壮了些,只等穿上三品孔雀或者虎豹补子的官服,才算是做官做到了出人头地,若是文官,若将三品孔雀补子换成二品锦鸡最后是一品仙鹤,呵,这便是光宗耀祖了,如果在任期间功绩再稍微突出的话,那封个侯爵、伯爵都不在话下。
许耀祖爵爷不在院里,一早不知道又去了哪个乡镇里鱼肉百姓去了,胡县令暗骂了声,连忙派人去通知他。
羲衍撇了撇嘴,倒没在意许耀祖的消失,正好趁他不在院里的这段时间,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应付这位许爵爷。
羲衍在院里泡了个舒服的澡,早先淋了雨,衣服湿透仅仅在破道观里烤干便罢了,现在条件有了,当然是先洗去疲乏,好想想对付这许耀祖的对策。回到房中换上一套衣衫,早早洗换完毕的岚云正俏立在他身后,帮忙梳理着头发。
羲衍掏出《幽宁地理志》,摊在桌子上,指了指蒲松到幽宁关附近的几片区域,道:“瞧瞧,这蒲松不过离幽宁关三十里,属庐宁府颍川郡。按理说,这颍川的守备军有五千余人,再加上一些幽宁关的驻守精兵,就算是搜山,也不可能逮不到那一伙黑风寨的匪寇,想必是有官员作为内应了。这蒲松男爵许耀祖算一个,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也参与其中。那胡瀚海老奸巨猾,一看就是个官油子,那么殷勤的拉我来这许府私院,似乎和这许耀祖关系匪浅。若是他也参与其中,可就不好办了,这六品县令,没老爹的手令,我可无权处置。”
岚云望了眼窗外,道:“姝姑娘在院中候着呢。”
羲衍闻言,扭头望向窗外,果然看见了一抹倩影。他立刻惊起,头发都没束好便冲了出去,惹得岚云在那房中掩嘴轻笑。
公子喜欢姝姑娘,她知道。
羲衍来到箐姝面前,看着眼前出尘的可人儿,箐姝已经洗漱梳理了一番,洗去淋雨沾湿的不适后,原本白皙的皮肤明显透亮了很多,脸上也有了些许红润,看上去气色尚佳。另外换了件素白的衣裳,裙带飘飘,云鬓轻挽,似那临凡的仙子。
羲衍暗骂了声自己,明明经常看见箐姝,但总还是不由的看痴了般。
“那个...箐姝姐找我有什么事吗?”羲衍挠挠头,掩饰自己刚刚的出神。
“问问你准备怎么对付他们。”箐姝握着俩本册子,贝齿轻启。
“还没有头绪,准备派杨成易他们三人晚上查探许府一番,箐姝姐你有什么办法吗?”羲衍轻声问道。
“查的话怕是用处不大。他们犯的事都是死罪,绝不会留下什么把柄让人察觉。这私院看似美丽,实际暗处还有不小的玄机。”箐姝淡淡的说道,眼光还左右打量了宅院一番。
“查不出来的话,那只能威逼了。”羲衍发狠道,这帮人好好的官员爵爷不做,为了自己的私欲,勾结匪寇,害了那么多的无辜的百姓,若不能处置他们,公道何在?
箐姝白了羲衍一眼,没好气道:“你无职无令,凭什么处置朝廷官爵?若是他们招了倒也罢了,若是死不松口,你还会给你父亲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予乾京那些人以口舌。”
羲衍听完,为自己的想的太简单而有些羞愧。不好意思的瞅了瞅箐姝,有些无措。
“我有个主意,不过可能会至你于险境,但只要城外的三百轻骑够机警,你定会安然无恙。”箐姝看着羲衍的眼睛,认真道。
“箐姝姐直接说吧,我不怕。小小的蒲松县而已,倘若我这点险状都怕,还去乾京作甚?倒不如回主城安享晚年去。”羲衍正色道,他是铁了心要揪出这一帮贼人出来,不为别的,光那黑风寨大当家想轻薄箐姝姐就不可饶恕,更别提那么多受害的百姓了。
箐姝欣然一笑,美目婉转:“好。那你便如此做就好...”
......
半盏茶过后。
羲衍听完箐姝姐的办法,此刻已是成竹在胸,这办法果然绝妙,不但可以坐实许耀祖勾结匪寇的事实,还能引出其余有勾结的官员,除了自己可能会遭遇些危险外,堪称百密无疏。
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说实在的,羲衍还是心存了翻侥幸,身为镇抚使的小公子,在这宁州境内,应该不会有人有这么大胆子敢明目张胆的刺杀自己。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之后他定会为自己现在的这种想法而后悔。
箐姝淡淡的说完,仔细地瞧着羲衍脸上的神情,显然这个方法是颇合羲衍的心意。
她轻启朱唇,握着书册的右手往前一伸,缓缓道:“拿去。这里面是我综合风吟阁内诸多剑谱藏卷而编制的一套剑诀和心法,没事练练,别浪费了手中的夔龙剑。不用谢,就当作我白看了这么久秘笈的酬谢吧。”说完之后,便把秘籍塞到羲衍手中,径直离去,留下一阵香风拂过。
羲衍握着手上还留有箐姝余温的俩册秘笈,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靠在一旁的芭蕉树上,眯起一双好看的丹凤眸子,心里一暖:
“原来箐姝姐这么多天窝在风吟阁中,是为了给我编写这秘籍啊。”
羲衍微微一笑,心中似有无限温柔的水光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