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叶佬佬的情况明显有所好转,云渺渺一直悬着的心也就慢慢的放回了府脏。
她从叶佬佬那老旧的房子里出来后,径直去了无量渊。此时时间尚早,才午时三刻的样子。她今天难得有些空闲,因此便想乘机到无量渊上去坐一坐,好好的静一静自己的内心。
今日孤鹜山外天空大睛,可由于孤鹜山上空云雾的遮拦,阳光只能从云雾的间隙中零落的穿射出来。零落的阳光如一根根通天的光柱,光柱几个一组地把落霞宫的空间切碎成一块块仿若栅栏围起的小笼。远远看去,落霞宫光柱丛生,上达苍穹,下达地府,仿若人间仙境。落霞宫上空的这一条条如带的光柱,在东皇界也算是难得一睹的奇观。其实这种景象在落霞宫也不算多见,它产生于种种巧合,孤鹜山上的云雾只有在一个特定的厚度时才可以看到这种光柱景观。
然天下事大多有失有得,失与得相互依存,相容相生。只是看你可不可以从失中领悟出得,从得中领悟出失罢了。落霞宫多了云雾仙境般的缭绕,便自然少了阳光暴晒的惬意。在落霞宫想像在外面那样自由自在地享受阳光,注定只能成为一个奢望。
不消一会功夫,云渺渺已经来到了落霞宫后的无量渊。
眼前的无量渊深不见底,如刀削爷劈般从山顶没入到孤鹜山下。据落霞宗门典籍记载,无量渊深有八千尽,比孤鹜山的高度还高出二千尽。这说明它从孤鹜山顶峰一直深入到孤鹜山底部,甚至直达地底深处千尺以上。云渺渺常想如此算来,无量渊的深度已经相当接近天龙灵脉所在的地层,可是为何这么多年也没有看见灵气从无量渊底泄露出来?
渊上有一块空空旷旷的草地,草地上生长着青幽幽的油香草。油香草的叶片在一柱柱阳光下闪耀着油光。一阵清风吹来,一股淡淡的香气便入了口鼻,进入了每个来到无量渊的人的心底。
草地上除了油香草外,没有其它多余的植物和建筑,只有在靠近无量渊绝壁的悬崖旁立着九座神态各异的人形石像。石像独孤的立在草地上。出了落霞宫向后山走,由于后山的空旷,远远的就可以看见它们。
石像有男有女,有老有壮,服饰装扮各异,体态外形也有胖有瘦,高矮不一。九座石像在外形上基本没有一处相同,那怕是它们从整体上散发出来的气质,也完全迥异。它们或举手或投足,或挥剑或驻杖,身体姿式都非常怪异,与常理极不协调,仿佛有一根根提线硬拉着它们的四肢做出各种动作。
九座石像手中便握着九种兵器,石像虽然姿势怪异绝伦,但所持之物却都不凡。
第一座是非常矮的石像,似是兽灵族中的矮人族的一员。它手持巨斧,作劈山开地之状。
第二座石像是一个女性,腰配巨大玉带,耳悬硕大双环,手持一根似枪非枪,似拐非拐的蛇形银杖。
第三座石像全身上下并无饰物,足踏芒鞋,手持一把方方正正的宝剑,宝剑以七星之势,上镶七颗硕大宝石。
第四座石像明显是较罕见的海灵族人,女首人身鱼尾,有些像是海灵族中的人鱼族。她手上持的一柄三叉戟,有些像海灵族神话中海神所持的神器。
第五座石像身形坚如磐石,手轮一盘圆盘,如同天上耀日。
第六座石像又是一位女子,她周身彩绸飘飞,如风中彩凤,又如花中舞蝶,她纤手环扣,做弹伸状。
第七座石像是一个面貌奇丑的老人,老人手持一面铜镜,铜镜造型怪异,境面凸凹不平,闪烁的幽冷光。
第八座石像是一僧侣,其容宝相庄严,右手持一禅杖,禅杖平平凡凡驻地,防若有无限变化,无限动作。这也是九座石像中姿式最正经的一个,也是唯一可以用语言来形容的一个。
第九座石像是一侏儒,他的胡子直垂至胸。它的身子部位如同一个一米八以上的壮汉般肥大,然而四肢却异常短小,这两者的严重失衡,造就了他的极不协调。它的双手之中各持一枚匕首。
以上的形容必须提前明白一点,看见它们的人虽然可以从石像上大致看出它们的形象和武器,但它们所表露的姿势动作却无法用语言形容,因为这些姿势太过怪异。如果硬要说它们呈现的动作是一个法决招式,则多有不通之处。可它们手持的武器却从另一面说明,它们的姿势确实可能是一种招式。
只是他们的这个招式如果放在东皇界,与东皇界的修真体系多有不同,甚至完全冲突。九石像中有一处,明明手向上一展,武器应该上扬,可这个石像却生生后摆,仿佛有另一股力在拉扯它一般。让人初看之下,觉得突兀之至。
据传这些石像存在的历史要早于落霞宗开宗立派的时间,经过这么多年风吹雨打都不见损耗,可见其材质必定非同凡品。
有门派先辈弟子曾猜测这些石像阵记录着某种法决,苦心观察石像三年,甚至把石像的姿式临描了下来。然而那位前辈竭心惮力,终其一生研究石像的秘密,也没有解开石像之秘。最终只得在一无所获后饮憾而逝。云渺渺曾无意在杖剑阁看见过那位前辈的画本,画本相当传神,但竞也无功。
所有认真观察过石像阵的人,都会在观察后大摇其头,否定这个无聊的猜测。因为这些石像的姿势不仅别扭难看,还有许多地方与当今修真招式理念相冲突。任何有一些修真常识之人,都会知道这石像的姿势如若是招式法决定然不通。
云渺渺虽然经常经过这里,却很少认真去观察它们。她仿佛有一种天生的直觉,她就像知道不论现如今自己如何仔细地观察,结果也只会无功而返。她冥冥之中有种预感,这其中欠缺的只是某种时机,时机一到,可能任何人都可以解开石像之迷。
她小心的走过平坦地草地,然后从石像中穿过。她站在无量渊旁,轻轻向下一跃,便如一朵冉冉而落的花朵,慢慢的飘向那块突起的岩石台之上。她的裙摆在风中不停的舞动,活像狂风中舞动的柳枝。
这些年,云渺渺不声不响的在落霞宗中成长成才,似乎从没引起太多的关注。
七岁,她便感应到灵气进入摇光境,拥有吐纳灵气的能力。摇光境对修真人士来说是一道门槛,迈不过它的就只能一辈子在修真界的大门外徘徊。
十岁,云渺渺从摇光境突破到开阳境。这个境界修真者体内的灵气随着储存的量越来越多,会因量变而引起质变,灵气会由气态转化为液态,循环流动在修真者的奇经八脉当中。当气态灵气全部转化为液态灵气后,开阳境便已经大成,这时的修真者便拥有了初步御物飞行的能力。
十三岁时,云渺渺的修为又从开阳境突破到玉衡境。玉衡境成,紫府丹立。这突破玉衡境,修真者全身的液态真气会瞬间压缩于一处,结成紫府金丹。金丹如同修真者的另一个心脏,他会源源不断的把修真者体内的液态灵气压缩成固态灵气,然后再把固态灵气释放成液态灵气排出紫府,直达人体的五脏六府中去。修真者就是通过灵气间这种固态、液态的转变释放出的能量,借以修炼各种能力。通过这种灵力的循环转变,修真者基本可以不食五谷,靠身体的灵气循环为自身提供充足的动力和养份。
而此时,云渺渺的修为已达玉衡境后期,随时有可能再次突破到天权境,进入了天权境可以说进入了修真之途的另一个艰苦历程。
如果现在把云渺渺的修炼进度公布于世。一定会在界江中引起一场不小轰动。三年一个境界的修真速度,会让许多人生出望尘莫及之感,同时必将生出对云渺渺的炉意和倾慕。好在知道云渺渺目前境界的人很少,她从不喜张扬,反而时时欲掩明珠之光华。
后来界江有谐云:三年一境,天才芳迹难再寻;百年一遇,云女德厚歌可泣。说的便是云渺渺修真天赋异禀,厚德载物之事。
且说云渺渺降到岩石台之上,四顾云海渺渺。旁人站在无量渊上,向下观望,如若不认真细看,从上方根本无法注视到这块岩石,因为它常年被笼罩着落霞宗的云雾遮挡。云渺渺也是因偶然踢落一石子,立即听到了有落地声,才知道下面有支撑落地点,探究下才知道有这样一处所在。
落霞宗三绝:祥云,甘露、扶桑,三者相生相偎,从容构建着落霞宗人间仙境的意境。而无量渊更是常年累月的被云雾缭绕,入目及下,视线不足三米,就算是云渺渺以灵力布上眼眼,勉力提升视力,也顶多向下能看见五米远。
因而这里真是一个藏匿形迹的好地方。
云渺渺盘起秀腿静坐在岩石之上。她虽修为精进神速,却并不喜欢像其它修真者那样,时时刻刻都想着修炼,恨不得把有限的一秒当做两秒用。她知道修真境界到了一定程度,苦修是最笨的方法,这时修炼的便是对自然万物、天地至理的觉悟,想要突破修为瓶颈,必须想方设法斩断精神上的种种束缚和枷锁,解放自我对万物至理的认知。
因此,她静坐时少有运气凝神,正襟危坐的时候,多是与四周的景物相融,用自己的精神去试图和它们沟通。她最喜欢在这个与云雾触手可及的地方,去观察那云,去伸手触及那虚不可及飘渺的云。每当这个时候,她虽然碰不到云的无形之体,却可以感受那份从她指间划过的淡淡湿度。
她仔细的看那云,看它们卷卷疏疏,忽高忽低、忽左忽右的样子。有时候她真想自己化身为云,在天空中翱翔。她常羡慕它的那份飘渺不定的多姿。
或许是连日里心里总有担忧,精神变的有些疲倦,当她以神识试图和云雾相融的时候,她的精神突然变的恍惚起来,心神一松,她在这一刻进入了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
她感到在这时她的精神脱离身体这个躯壳,游离到了云间。云渺渺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因慕白云,在无意间施展了奥闵大陆修真界颇有风险的离魂舍魄的魂魄元神分离之法。此法可以让精神魂魄剥离肉身,游离在天地之间。然一但魂魄为外力所伤,便可能有缺魂少魄的危险。人缺一魂或一魄,都是命不久矣之兆。
云渺渺的魂魄刚融入了白云之间,她心中的烦恼立即烟消云散,心胸豁然开朗。就如无边际的大海,投入再大的石子,也惊不起波澜。
她察觉到自己的魂魄元神已经融入了环绕落霞宗的整片云雾里。她的思维所及,便可以瞬间到达孤鹜山云雾可及之地。她看见了云雾包裹着的扶桑神树,飘零下两片巴掌大的落叶,它们经过云雾的轻抚,微微减缓了下坠的速度。她看见了灵果园内,醉黄泉灵果树上的黄白相间的蝉蜕,且听到了鸣蝉在不远处发出解脱后的轻快鸣叫。她想,待鸣蝉烦燥完整个夏季,它们必将在秋风中老去。
云渺渺再运转心神,向落霞宫看去,立即看见了正在打扫落霞宫庭院里扶桑树落叶的师姐们。扶桑神树会不分季节的凋零落叶,特别是在秋季时纷纷洒洒飘落整个落霞宫。那怕是落霞宫里最深处的齐部,也少不了堆满落叶的时候。
扶桑树叶大如巴掌,以其叶放在睡枕当中,有安神醒脑、帮助睡眠的功效。落霞宗大大小小的弟子,总喜欢在深秋时,收集一些扶桑神树的落叶放入香枕中。落叶年年飘零,她们便年年更换收集。有时候,落霞宗弟子不会说自己在落霞宗修行了多少年,而会说:这是我拾扶桑叶为枕的第几个年头……
云渺渺心想,不知道叶佬佬现在在做什么。她本不想用这种窥视的方式去观察叶佬佬,但她思维转运的瞬间,叶佬佬屋子前的景象,已经入了她的思维里,形成了画面。
她看见叶佬佬正坐在屋前的一张藤木椅上,闭眼享受着阳光的照耀。齐部在落霞宫的最里头,错过了扶桑神树的庇佑,却难得的时常可以在常年被云雾环绕的孤鹜山上享受到阳光。正所谓,有所失必有所得,何必轻易怨天尤人。命运给你的安排,无法改变的话,何不坦然接受它。
云渺渺匆匆扫视了一遍整个落霞宫,便急忙收回了思维,把它们拘禁在无量渊这个狭小范围之中。这种方式虽然前所未有的方便,但多少潜藏着对人的不敬之意。暗中窥探,向为君子儒妇所不耻。
云渺渺突然灵机一动,何不逞此良机,一入渊底探探究竟。她立即为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所惊,落霞宫有禁谕,任何人不得轻易越过无量渊。她此时所在的岩石台,已经有些触了这条禁谕的边缘。
理虽在此,云渺渺还是没有战胜自己的好奇心。好奇心是一种引诱无知走向犯罪的罪欲。
思维瞬息万变,顷刻之间便已经延着云雾到达了无量渊的最深处。千仞之壁,转瞬即至。元神魂魄与万物融为一体的妙用,当个非凡得了。
穿过千尺万丈深渊和虚空后,云渺渺突然听到了一道悠悠荡荡的芦笛声,她的无神魂魄立马停在渊下几十米的高空。声音婉转和缓,如风之微;如雨之润物;如花之舒展。云渺渺的元神魂魄瞬间被这芦笛声所引,再也不愿意前行半厘,仿佛生怕自己弄出些微响动破坏了芦笛声,又怕一个不慎会惊了芦笛的主人,打断了此曲。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这地底深渊之中,会有人在里面奏笛。要知道这无量渊在落霞宗后院,孤鹜山之侧,据说其中有凶兽盘居,不过能有人在里面生存。然而不用多想,此人定也是修真界之人,否则不可能进入无量渊万丈深渊当中。
听笛声从容不迫,此人不像它方来客,到像是久居其下的居人。落霞宗的后花园——无量渊,有人在里面久居。此话若传出去,真是一个千古奇谈,让人匪夷所思。
然而这所有的所有,并不足以引起当前状态下的云渺渺的注意,她的精神已经完全沉迷入此人笛中的世界里。在这世界里,云渺渺看见有大片大片纯净的云,云或静或动,或急奔或缓驰,神态万千,形态各异。
云渺渺从没遇到这么懂云的人,就像从没有遇到真正完全懂她的人一样。她的心随笛曲沉俘,仿佛把自己的真情交给了一个值得放心的人。
悠悠荡荡,跌宕起伏的一曲美曲终了。就像人的一生,毕将有走到终结的时候一样。曲终人未散,方得觅知音。
“吁”字结尾的余音在深渊中,如大漠孤烟般冉冉升起,在深渊中盘旋回绕,余音绕梁。
云渺渺知道这道曲子是奥闵大陆闻名的名曲《烟雨平生》,但经过吹曲人的有意为之,加入了大量云的意境,颇有胜之之感。奏曲人的音津功力并不见多么高深,反而有许多初学者的青涩稚嫩之气,之所以能让云渺渺所喜,全在乎其中对于云的意境的领悟上。在这一点上,云渺渺仿佛寻找到了一个知已。
云渺渺回味良久,方才醒转。她虽离深渊之底已经不远,但渊底也和其它处一样,布满了浓浓的雾障,视力难以及远。她在心中思及,自己要不要让元神魂魄更靠近些,一睹奏曲人的真面目。她不由得在心中想:“此人多大了,是一位界江前辈吗?抑或仅是一界江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