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唐代诗人王维的这一首《山居秋暝》描绘了一副初秋时分的动人景色,无论是空山雨后的秋凉,还是那松柏之间的月光,皆会让人不禁赞叹只有在秋天才能见到如此悠然惬意的美景。而与李商隐并称为“小李杜”的杜牧,也曾写过许多首有关秋季的诗,其中那一句流传百世的“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更是将秋季描述得如此不可方物,动人传神。
不过此刻沈墨言眼中的景色却与这两首诗中所描绘的美景相去甚远,她的面前既无清泉,也无松柏,有的只是一片死寂与荒芜。她伫立在武当山的山脚下,看着眼前这片本应翠绿浓密,如今却是叶落枯黄的山林,不由得发出一声轻轻叹息。
武当派本是江湖中除少林派之外最负盛名的门派,如今却变得这般落魄,若非亲眼所见,实在令人难以相信。沈墨言持剑而立,正面对着上山去的道路,她右手边立着一块人高的石碑,上面以小篆刻着武当二字,不过此刻已遭人以利刃破坏,难以辨认。
沈墨言深深地吸了口气,以剑拨开那些无人打理,挡住山路的树枝,一步步向着山上走去,她的脚步虽缓,却从无停下之意。半个时辰的山路,耗费了沈墨言大半的精力,她修习武艺,偏重招式,疏于内力修为,此刻体力不支,也属正常。她抬首望去,已隐约可见山顶之上的太和宫,与之同时,她也渐渐开始闻到空气中飘来一阵阵血腥的气息,她每向前多走几步,这股气息就变得愈发的浓,这让她的胃不禁有些翻江倒海,直至已经可以完全看到太和宫大门的全貌时,她终于再也难以忍受,半俯着身子干呕起来。
太和宫的大门半敞开着,门上残留的血迹清晰可见,沈墨言还未适应周遭的气味,只好抬起右手半遮掩着面部。她缓缓迈过太和宫大门的石阶,发现有三名武当弟子横躺在地上,早已没有了气息。这三名武当弟子虽然一看便知已死去多日,但是从他们的面容上仍可辨出一丝恐惧之色,显然他们多半是在死去之前经历了甚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沈墨言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颤抖,若是说适才的干呕是来源于心理上的恐惧,那么此刻她的惧意却是无比真实的。她强忍着不让眼泪夺眶而出,但是当她察觉到脸上有些微微发凉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已完全乱了分寸。她的心中乱作一团,她的手在轻轻地发抖,她的嘴唇也已有些发白。
沈墨言干咳起来,然后她用力甩了甩头,似是想把眼前的景象从脑海中甩走,但事与愿违的,她越不愿去想的画面,却在她的脑海中愈发清晰。她呼吸变得急促,她感觉胸口阵阵发闷,直到她眼前募地一片漆黑,晕倒在太和宫的门口。
沈墨言虽然不曾在江湖上走动,但是她却享有着一流高手都无法企及的名声,其中缘由很简单,那便是她生在寂武山庄。江湖之中没有人不知道寂武山庄,因为它实在是太有名,或者说是当年建造它的人太有名。
半个世纪前,朝廷中有一位叫南宫栩的将军。这位南宫将军曾是明成祖朱棣手下最出名的将领,他一生戎马未尝一败,无论是镇压叛党亦或是镇守边陲,都是马到之处,所向披靡。不仅如此,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南宫栩虽一生为朝廷效力,不曾涉身江湖,身上却极负江湖豪义,是以他虽身在朝廷,却也结交了不少江湖中的英雄豪侠,一时之间在江湖中的威望无人可及,故而不仅朝廷中的人会称他为大将军,江湖中人也渐渐开始如此称呼他。
南宫栩在迟暮之年因身体抱恙辞官归隐,褪去了朝廷大将军的外衣,也不再过问江湖之事,于金陵城白鹭洲建造了这座闻名天下,流芳百世的寂武山庄。不过沈墨言并未在寂武山庄生活太久,在她八岁那年,她的表哥南宫承就将她送去了天山派学艺,那年,是南宫承接管寂武山庄的第二年,如今已是过去十载。
沈墨言昏睡了约有半盏茶的功夫才醒转过来,她以手中长剑支在地上,缓缓站起身来。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特别是在这武当山的山顶上,一阵阵袭来的凉风不仅让她的身体明显地感到有些寒冷,更让她的心也一点一点变得冰冷。
沈墨言让自己的目光尽量去避开地上的三具尸体,然后!平复了一下呼吸,才踏进了太和宫的大门。她从未见过鼎盛时期的武当派,却目睹了它最落魄的样子。此刻偌大的太和宫中空无一人,沈墨言穿过重重庭院,终于来到了武当派最深处的院落,这里号称是武当派最为隐秘的地方,传闻武当派创立至今,也只有三名非武当人士曾踏足过这里。沈墨言想到这里,不禁莞尔,想这世上风云变化莫测,曾经江湖上最为神秘的地方,如今她却可以轻易涉足。她举目凝视着头顶上的匾额,上面!刻着三个斗大金字,剑书阁。
剑书阁在江湖中的名声与少林寺的藏经阁相差无几,只是藏经阁闻名天下的原因是其中藏有的令江湖中人皆垂涎三分的武学秘籍,剑书阁却以江湖中的秘闻吸引着天下英雄的目光。武当派于本朝方才创立,名声威望远不如那些已经在江湖中存在百年之久的门派,但它却在短短数十年间,便一举超越其他门派与少林派齐名,这其中剑书阁的作用着实功不可没。
沈墨言虽不曾在江湖中走动,却也听说过几件有关剑书阁的传闻,其中让她印象最深的莫过于那件三年前发生在华山派掌门卫躬名身上的事了。华山派自创立以来便一直备受江湖中人的尊崇,华山派中虽无身手顶尖的高手,却各个有着侠义心肠,他们平日里行走江湖但凡遇见不平之事必会施以援手,仗义相助。卫躬名自接掌华山派以来,自也是为人侠义,受人崇敬,直至发生了那件震惊武林的事件。
沈墨言与卫躬名说来也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在她还小的时候,卫躬名曾来天山拜访过她的师尊。虽然时日已久,但她仍可依稀记得他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凛凛正气,万万想不到他竟会为了掌门之位,丝毫不顾及数十年的同门之情,残忍地将自己师兄杀害。
在剑书阁公布了这件秘闻之后,华山派也经过彻查从而证实了卫躬名多年前犯下的恶行,并卸去了他掌门之位,将他关至后山一处石室之中,终身不得离开。经此一事之后,华山派在江湖中的威望也急转直下,成为江湖中一件人人为之叹息的憾事。卫躬名的事件一边给华山派造成了不可磨灭的重创,一边也让剑书阁更快速地成为了江湖中的神话。
不过一旦有些事物太过于神话便也会让人对其产生恐惧,是以沈墨言此刻虽已到了剑书阁的门外,却并不愿踏进去。她放下遮掩着面部的右手,向着剑书阁的院落之中望了最后一眼,便毅然决然地掉转脚步离开了这个让江湖中人都倍感神秘的地方。
沈墨言在下山之前不忘寻了一块白布,将那三名武当武当弟子的尸首遮了起来,她心地善良,虽无法将他们好好安葬,却也让他们不会在死后仍受日晒雨淋之苦。离开了武当山之后,沈墨言在沿途上的驿站买了匹骏马,依旧一路东行。
她背负师命跋涉千里前来武当报信,虽历尽千辛却并未觉得辛苦,只是眼见武当派如今的样子,心中不禁惦念起师兄的安危。离开天山之时师尊命师兄与她分别去少林与武当,此刻武当已俨然遭受重创,只怕少林派也难逃厄运。沈墨言与师兄约定待各自完成师命之后在洛阳城中的枫林客栈碰面,是以她在离开武当之后,便直奔洛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