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只是有些深”,萧妄城当时是这么安慰苏结夏的,自然也说的是大实话,然而几天过去了,萧逸衡的伤势逐渐有了好转,人却一直昏迷不醒。
榻上的人面容苍白,英俊还是很英俊的,只是平白让人生出无数的忧心,无数的痛楚来。
苏结夏趴在他的身畔,轻轻地低下头去,用唇触及人面容,蜻蜓点水般亲了一口,她甚至都不敢用力。
她守在人床榻边上,也已有数日了。她自己都是大病初愈,兼之身子骨弱,这样守着,几乎是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
整个人都瘦成了一朵黄花,被风一吹,几乎就能飘飘忽忽地卷到天上了。然而这样仍是美的,只不过是美得格外精致脆弱,就像珍藏在匣中的汝窑青花瓷,连光泽都是剔透的,只是经不得摔,受不得风吹,太阳再这么一晒,估计就能化了。
她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了,就这样一直痴痴地望着人,眼神温暖柔和,偶尔动一下四肢,也不过是偷偷落一个吻,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滚下去,滴到萧逸衡的脸上。
他的睫毛就会微微一动,然而仍是呼吸平稳,像是陷入了一个悠长的好梦。只是这好梦未免太悠长了,他是否已经忘记,这十里红尘之中,还有依依等待他的女子?
苏结夏不知道,她甚至什么都不愿意想,只愿就这样守下去。天荒地老也无所谓,反正在这小小的营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女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有时候只需要一方小小的天地,和喜欢的人,就可以心满意足了。她所期望拥有的,本也不过如此而已,平凡,却又极其难得。
苏结夏正放任自己的思绪胡乱游曳,营帐的帘子却发出了轻微的响动,是莲心进来了。
她把眼睛抬起来去瞧人,正对上莲心的眼神。从莲心的角度来看,几乎可以看到她晶莹而黝黑的眼瞳,和愈发尖瘦的下颌,那面容憔悴而秀美,令人不能不心生怜爱。
莲心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手中的托盘,走过来将苏结夏扶起,坐在一旁的木凳上。
莲心先端出一碗清粥来,配菜也是简单的很,无非是鲜嫩小笋,萝卜丁,一些腌花生,为了防止刺激咽喉,连点油星子都少见。
苏结夏勉力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莲心皱着眉,有心劝她多吃几口。到底是一个俗理,人是铁饭是钢,肚里没有食儿,心里怎么会有底?
然而苏结夏看似柔弱,性格却是倔强得很。萧逸衡有伤在身,她是不可能好生度日的。
话到嘴边,莲心先叹了一口气才道:“王妃,奴婢是个下人,本不应该多嘴饶舌,只是这几日的情况,奴婢都看在眼里,忍不住想要说一两句。
您本来就是刚醒,说句不好的,跟床上的王爷,差的也就是个睁眼闭眼的区别。
如今又不顾自己的身体,整日整夜守在他身边,消耗心力不说,王爷届时醒来了,您又病倒了,这可怎么办?”
苏结夏知道莲心一片好意,顿时蹙紧了秀美面容上的两道长眉,细细叹息道:“我又何尝不知,这样作为用处不大,只是世人愚昧,即便是两情相悦,也总有解不开,绕不清的误会。
如果不是他受了那一刀,如今倒下的,就是我了。如果我躺在这里,你猜他会如何?我不多说,想来你也很清楚。前几日我在床上的情景,你应该比我更明白。”
莲心端着托盘,心里很是怜悯这对苦命的男女,虽然他们都有着高贵的身世,和俗世中人也许穷尽一生,都不会有的富贵荣华,可在爱情上,没有谁比谁高贵,大家都是最卑微,最普通的一颗石子罢了。
都只能顺着命运的河流翻滚,身不由己,永远前行。苏结夏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来,徐徐开口。
“你啊,别想太多了,三皇子不也说了吗?逸衡他很快就会醒的,只是他失血过多,前些日子又十分操劳,所以这几日过去了,他还是昏迷不醒。
其实多睡一会儿也好,他在梦里就不需要面对那些朝臣,那些问题,又有什么不好?我守着他,是为了给他力量,这样他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能看见我。你先下去吧,迟一些再把药端上来。”
莲心彻底的无话可说,算是被苏结夏说服了,只得点了点头,收拾了桌上的一点吃食,掀开帘子走远了。
另一边,军医和萧妄城端坐两旁,两人均是神色严肃,中间摆着一壶茶水,正在小火的火力下逐渐沸腾。
半晌萧妄城先动了,剪开一个崭新的小茶包,却没有撒出来一点叶子,而是淡淡道:“边关路远,不比京城繁华,本殿这里不过一杯粗茶,但是大夫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听一听,不会有第三双耳朵。”
此人姓李,世代行医,如今已有四十多岁,经验很是丰富,见状就知道是要了解内情了。
当即抄起热水,行云流水般表演了一个漂亮的烫杯,滚水浇下祛除一些茶沫碎屑,又倒扣滤干净茶水,这才端端正正地把茶杯摆好,两杯放一起,已出了袅袅的茶香。
他正色道:“摄政王所受伤势,不过流血过多,匕首本无毒,余以龙血竭涂抹伤口,火烧葱为辅,至多三日,当醒。如若不醒,必定有魍魉邪魅,从中作祟。”
萧妄城神色肃然,一手指天,一手抚杯,依旧淡然道:“是乎?”
李大夫再不敢多言,只宁神道:“余所能言,皆言尽矣。
其余事端,不应听闻,皆凭三皇子吩咐。”
萧妄城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指尖敲了几下桌面,悠然道:“罢了,你不过是个大夫,我同你还能吩咐什么?你下去吧。”
话音落毕,大夫悄然退下,他的神色才條然间冷凝起来。
京城那位放心不下,在军中安插钉子,本是历朝历代常用的事,不足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