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侯一手扶着那张矮茶桌,另一手同样端起瓷杯来,笑得意味深长道:“左相不愧是品茶的行家,这本是贡品之一,乃是昔日陛下亲赐,府中才存了两斤半,只可惜年岁渐过,如今只余一斤半了。”
左相低头不语,细细吹开一点茶沫,杯中茶水碧绿如春水,实在是一等一的佳品,良久才笑道:“这又有很难,某府中虽无此芳茶,却有佳酿,若是侯爷日后得空,年节时分,可来一叙。”
两人就这麽慢悠悠地打太极,谁也不肯先开口把事情捋明了说,这本也是官场的大忌。谁不是万年的狐狸,没三个心眼怎么在朝堂上混。
安定侯是勋贵之家,自然不会摆两杯茶单品,略一拍手,便有许多精致小巧的点心被端上桌来,左相气定神闲,等安定侯先取了一块,这才执箸夹一块白生生的酥饼,细嚼慢咽入口。
安定侯看了一眼那红盘,忽而叹息道:“这以前是……小女最喜欢的茶点。”他不说名姓,自然就存了试探的意味,左相一口酥含着,上不上下不下,又抿了一口,才和着下去了。
左相自然也不愿意拆穿,而是清了清嗓子道;“唉,也不知是否是上了年纪,最近瞧这些儿女们,总是担心得多些,可年轻人面子薄,性子倔,总是这也不愿意,那也不愿意。
若是知晓长辈关注,立刻如坐针毡,恨不得跳起来。若是女儿,倒还好些,温柔孝顺,若是儿子,那真是生了个讨债鬼,操着白头的心,连句温软好话都没有。”
安定侯自然也是同一个年龄段的人,闻言倒是深有感触地点点头道:“那可不就是?我家的女儿,自小是个药罐里长出来的小美人。
我本来想选个更好的夫婿,可实际上也没有更好的了。也不知今年她是否回家,能不能一起吃到年夜的饭。”
左相见他语有所指,自然顺着话茬就下道:“是麽?可我听说她的夫婿远在千里之外,且生死未卜。”
左相自然知道萧逸衡真正的情况,此一语不过是为了探一探安定侯的口风。明面上苏结夏和侯府是断了关系,可谁又能知道暗地里是个什么情形?
届时若是萧逸衡有所决断,却在苏结夏这方面栽了个跟斗,那可就是功亏一篑了。安定侯闻言,心里暗道一声好家伙,笑摇头开口道:“怎么,我竟不知这回事?只是听闻他前段时日蒙贼人所害,索性吉人自有天相,不曾出什么大差错。左相可是言重了。”
左相听他言语,似乎也对萧逸衡的情况清楚非常,一颗心稍微放下来些许,却还是不能完全敞开心扉,而是另起话题道:“那看来是某多虑了,到时候一家相会,定然十分团圆美满,还要侯爷赏脸,允某凑个热闹才是。
听说侯爷府中有一株百年白梅,清香非常,用以做花茶,品之如冰雪香片,还望侯爷不要吝惜啊。”
安定侯心里暗骂一句老贼头,说话滴水不漏,既想套别人的口风,自己却牙缝里不漏半点肉的,稳稳当当,但还是要打起精神来,续个绵绵太极。
“倒是多谢左相关心,届时必然相邀,少不了左相一份宴席。至于这花茶,不过是府中内子打理,闲来无事罢了,若是左相欢喜,在下这便让下人换一桌茶水。”
换了一张黑漆大桌,两人又是一番推杯换盏,左相不由赞道:“这花茶醇蜜如绸,却又带着一股冷冷的香气,真是上好的佳品。
不知侯爷可愿割爱少许,我愿以一副寒梅白雪图相换。”
安定侯笑道:“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茶却也是会友之道,这般风雅事,左相既然不嫌弃我这自家茶酿,在下自然是不会吝惜的。只是还有一事,却不知左相对立储有何看法?”
左相头皮一炸,感觉这个问题实在太紧要,不回答是不可能的,只是无论是何答案,都将脱身不得,正式卷入这是非当中。
只是他本就心中有所决断,此刻再犹豫不决,反而是落了下风,因此朗声笑道:“身为臣子,岂敢对天子家事有所非议。只是侯爷的女婿,也是皇室中人,何不问问他的口风?”
安定侯目光灼灼,将茶一口饮尽了,又道:“这天子家事,岂是臣子管得?我那女婿此刻遭贼人所害,尚且心有余悸,如今若不谨慎行事,恐怕小命休矣。
既是你我二人,又是私下会谈,左相倒不如给个准话,到底心往何处,欲站何人?”他这话说的铿锵有力,分毫不容忍退让,左相拧眉不语,放下茶杯,良久才珍重开口。
“侯爷言重了,如今天子尚坐明堂,何来阴谋诡计,魑魅魍魉之事,不过您的女婿乃是赤诚中人,且天性仁善,必有神灵护佑。若是有什么我能尽力,我必不推辞。”
他这话总算是放了个准信,左相言语一顿,又道:“只是他如今尚在千里之外,我们能力有限,倒不如尽自己的一份心意,为陛下献计献策才是。”
安定侯总算得了个准话,心满意足续上一杯茶道:“左相言之有理,只是我所说事,还望左相好好考虑。这虽是天子家事,又何尝不是国事?
一日不曾立下储君,江山社稷便有一日的危险。还望你我共同进退,好好劝劝陛下。”
言罢,两人相视一笑在,终于在长达一个时辰的交谈中达成了初步的共识。
另一边,边疆也愈发寒冷起来,幸而萧妄城的伤势逐渐好转,冬日总算有一点好处,伤口不似夏日易于流汗发痒。
晚上的时候,莲心就把炉火烧的旺旺的驱寒,兄弟坐在灯下,讨论一些国事军策。眼看日子逐渐地过去了,萧逸衡也开始整顿人马,决定兵分两路回京,把这桩大事办了。
萧妄城在捧着一个热乎乎的白薯,看他兄长忙来忙去,只觉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