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时,日头正烈。蝉鸣声未曾停歇,一阵阵清风卷着热浪,掀起珠帘,扑进厢房内。
苏结夏侧身俯卧于玉石榻上,纤弱柔荑拈起颗冰渍葡萄,轻轻地置入口中,舌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似乎将炎夏的暑意也消减了三分。
丫鬟匆匆而入,面带灼色,似是事关紧急:“大小姐,老爷请您到正厅一叙。”
苏结夏轻轻颔首,由身旁的婢子扶起身来,自幼多病导致她总是这副恹恹的样子。稍叹口气,苏结夏随着丫鬟款步向正厅走去。
苏结夏,安定侯嫡长女。虽是嫡长女,在几位女儿中却是不受关注的一位,好在她生性不喜争抢,倒也过得自在。
尚未入厅,苏结夏就已看见安定侯立于正厅廊前,便加紧脚步,站定屈身对安定候欠身行礼:“结夏给爹爹请安了。”
得允后她方起身,退到一旁的侧坐上坐下。
这才坐定,一名俊秀男子阔步走入,直接走至主位落座。
这男人正是当朝摄政王,萧逸衡。往日里,萧逸衡在苏结夏的眼中,便是满口赞词也不及他千分之一的好,满室珍奇珠宝也不能换去他的一个侧颜。
安定侯起身正欲行礼,来人便摆手免了礼数。
“侯爷今日定知本王为何而来!”萧逸衡直视安定侯,犀利的眼神让安定候身体微微发颤。
未等安定候回话,萧逸衡接言道:“本王同安定侯府二小姐苏梨棠定于本月十五日成婚。大婚在即,却闻她早已同人私奔。这番言语本王已经数次听闻,想必也并不是空穴来风,安定侯说是也不是?”
萧逸衡一席话才刚刚开口,正因心中愤怒到极点,故而语气无半点波澜。
安定侯闻言跪地叩首:“万般皆是老臣教女无方,作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只求王爷网开一面,留我一家老小性命。”
话音方落,满堂主仆皆跪地请罪。萧逸衡容颜震怒,目光落在一旁刚刚起身欲跪的苏结夏身上,细细打量着苏结夏的举动,沉思半晌方才开口。
“此等丑闻传之天下,是令本王蒙羞。”萧逸衡声音低沉而压抑,似乎火山酝酿着即将爆发。
“臣斗胆。”安定侯首脑着地,近乎颤声道:“恳请长女代替小女嫁入王府,以求王爷息怒,恕罪。”
言至于此,萧逸衡目光死死地盯着苏结夏,却未见她有意发言,便笑问道:“倒不知你这苏家大小姐,又是何意思?”
“臣女悉听吩咐,不敢有违。”苏结夏伏身在地,早已经将头埋得低低的。
萧逸衡薄唇一弯轻笑一声:“侯爷既然如此说法,本王又应当如何向母后解释?”
“臣明日自会奏本言明,小女苏梨棠身染重疾,需时日调养,不宜嫁入皇家,望主龙恩浩荡,允臣长女苏结夏许王爷为妻。”
苏结夏听闻此言,攥紧衣角隐忍不发,胞妹私奔后,她心中已感会有变故,却未曾想是这般结果。
而这一切都尽收萧逸衡眼底,他眼中的笑意渐浓,似是正中下怀一般,思索半晌方道:“侯爷如此说法,本王倒也可以答应。明日大小姐便随本王一道入宫给母后请安。若能博得母后欢心恩准,此事也可就此揭过,侯爷你说可好?”
安定侯原本还担心萧逸衡不会应允,闻言如获大赦,内心续而喜出望外,连连叩首谢恩。苏结夏却已经是一副面如死灰的模样,下唇紧咬内心似在思索着什么。
“明日本王派人来接大小姐入宫,若有差池,休怪我不讲情面。”安定候刚刚松了口气,闻言立即将身体再次低下两分。留下这句话,萧逸衡便起身撩袍离去。
萧逸衡已走远,安定侯松了口气,忙叫丫鬟将苏结夏扶起,也不曾关心过问她内心想法,仔细地叮嘱着她明日需谨记的规矩。苏结夏神色恍惚,一句也未曾听进去,恍恍惚惚间告了退,只说是身体不适,需回房休息。
信步于庭院中,苏结夏开始回味方才一幕究竟是何用心。萧逸衡于五年前,便早已经同她恩断义绝的。即便是萧逸衡上门提亲,想必也是需要自己答应才可。
如今父亲却接受了萧逸衡的提议,要将成婚之人换成她苏结夏?困扰着她的除了这其中说不出的古怪,也掺杂着萦绕心头的苦涩。
那年她九岁,苏梨棠七岁,正是贪玩的年纪。苏梨棠带着她在宫宴中悄悄离席,不知不觉迷了路。苏梨棠害怕地哭了起来,作为长姐的苏结夏哪怕有万般紧张,也只能坚强的安慰妹妹。
正感到无助之间,苏结夏见到了这个让她牵绊一生的人,当时只有十岁的萧逸衡,像个小大人一样站在池塘边不知在沉思些什么。苏结夏壮着胆子向他问了路。这便是他们初遇时的情景……
当她回过神时,才发觉身前正站着她的大哥苏桀琛。
“夏儿你走神的毛病怕是改不掉了,都是要嫁为人妇的人了。”这句话想必是逗苏结夏,换她欢心的,此时看来却似乎适得其反,苏桀琛不由得搔搔后脑:“其实今日过来,一是看看你,二是觉得有些事是知会你的时候了。”
“何事?”苏结夏终于由怔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棠儿她并非你我的胞妹。”见着苏结夏满脸疑惑,他复言道:“父亲将棠儿抱回时,我也是知事的年纪了。后问过母亲,她说棠儿是父亲在外的孩子,父亲觉得亏欠她的过多,故而接回府来照顾。也不许众人讨论棠儿的身世,故而这些年来所有人都对棠儿疼爱有加。”
“大哥今日来除了告知你这事,也是想同你说,不必觉得亏欠棠儿什么,若你得到了,便是你的。这些年你对棠儿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
“夏儿懂了,多谢大哥开导。”苏结夏紧抿双唇暗自思筹。
明日入宫,结果只能有一个。若是讨不得太后的欢心,依旧要苏梨棠完婚,交不出人便是满门抄斩的罪过。今日苏桀琛来特意说的这番话,除却发自真心的对胞妹的关爱,还有对她的嘱咐及寄托。这些苏结夏再清楚不过。
此后又闲叙了些许时间,苏结夏的心情也豁然许多,没有了之前闷闷不乐的样子。
送走了苏桀琛,她不想回屋歇息,便坐于廊内,瞧着一轮圆月,像极了她和萧逸衡初见那晚,似圆非圆,一如两人之间……
一阵风拂过,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盛夏之夜,这风总是要比白天凉些。
苏梨棠对她,便如这天气一般,明明是同一个人,对她却有着冷热两极。同她说笑,夺她所好。不过从明日起,这些都将是过去的事了。
随着入夜渐深天也转凉,苏结夏拢了拢披在肩上的薄纱,轻搭着身旁婢女的手转身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