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冬至渐寒。
我从沈之初在中城西区的一栋公寓的大床上,被陆良辰电话吵醒时,窗外的世界早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这栋房子是我来纽约之前,陆良辰告诉我的,备用钥匙就在门口的花坛底下,自从成年之后,沈之初就已经从沈家的盖亚丝堡里搬了出来,所有东西都是现成的,也免得我再去找地方住。
对于他的这份好意,我并没有推辞。
而且,这里的东西,全部都是按照沈之初的习惯摆放的,我仿佛无时无刻感受到空气里每一寸属于他的味道。
陆良辰告诉我,马上就要圣诞了,今年,他也会回纽约过节,问我需不需要什么礼物。
我摇了摇头,只说让他自己挑就好。
反正于现在的我而言,我什么都不缺,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让沈之初早点醒过来。
但显然这一点,没有任何人能帮到我。
已经两个月了,来到纽约已经两个月,沈之初也一直保持着昏迷的状态接近三个月了。
一开始送到美国这边的医院,这里的医生也和国内那边的说法是一样的,要是沈之初三个月内醒不过来,他这辈子醒来的几率几乎为零。
在长久的等待中,几乎每个人的耐心都在被时间无情的消耗着。
无论之前是有多担忧,心里还怀着一丝希望,时间却将这一切的情感慢慢削弱,就比如说现在,沈世延从一开始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到如今已经半个月都没出现了。
韩松也只是最开始担心沈家会对我做什么,后来实在是公事烦身,就留了几个人手在我身边,很快回了国。
虽然说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已经看出了沈世延骨子里的冷漠,他并不是一个很重视亲情的人。
我很理解,毕竟是一个很成功的商人,所以他思考的时候往往比一般人更理智也更功利。
就比如说,我一开始以为他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沈之初更偏爱沈之行,才会选择首先动手救沈之行。
后来才知道,他只不过是想保住沈之行的性命,毕竟他得到消息的时候,沈之初已经昏迷不醒。
我在美国的这段时间,却迟迟不见他报复我的动作,也不见他试图捞沈之行出狱。
那段时间,我表面上很淡定,但内心不可否认还有些兢兢战战。
毕竟MG虽然最后在沈世延的力挽狂澜下并没有被我和韩松折腾到倒闭。
但这并不代表沈世延会这么容易就放过我。
商人本性,睚眦必报,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我摸不清沈世延到底是这么想的,那种感觉就像是成天都有一把大刀悬在脖子上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我虽然不知道当初到底是我的哪句话打动了沈世延,让他同意我留在沈之初的身边,但却每天指定高寒来为我做心理治疗。
说到底,也是因为还防着我,害怕我会突然发病伤害他的儿子。
但这其实也正中我的下怀。
我每天上午接受高寒的治疗,下午在医院跟沈之初讲讲话,这是医生要求的,说是他虽然昏迷但也一定程度上能接受到一些外在信息。
日积月累,如果能成功刺激到他,也许能加快他的苏醒。
为了更好的和医生交流,我每晚回到公寓,都会挑灯熬夜将那本厚厚的牛津字典翻来覆去啃生硬的单词,好几次都是趴在书桌上睡着直到第二天早上再被闹钟吵醒的。
但不管怎么样为了沈之初,一切都是值得的。
有时候,实在心里抑郁,晚上躺在床上,明明很困,想起沈之初,却又心里烦躁的怎么都睡不着。
我拿起手机,在异国他乡的深夜里,在黑漆漆的寂静中,犹豫了一下,又放下,又再度拿起,如此反复纠结,最后电话还是拨通了出去。
一般情况下,苏星都是在工作。
但更多的她还是能接到我的电话。
隔着半个地球,数十万公里的距离,我们在电话线的两段各自相顾无言,却呼吸均匀。
千言万语到最后矛盾到一个字都蹦不出,可每当这个时候,我又会分外觉得心安。
直到等到那边的人挂了电话,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因为我知道,我就算我什么都不说,苏星也知道我想说什么。
我又想起了那份信,原来一直有家人记挂的感觉,是那么的踏实温暖。
两个月,就这样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这一日是周一,按常规是沈之初要接受复查的日子,所以我起了一个大早就为了赶在他的主治医生莱恩医生上班之前到达他的病房。
沈之初的病房在这家赫赫有名的医院住院部的顶楼。
我乘电梯急匆匆赶上去的时候,却意外看见在房间门口起了争执的几个人。
我悄悄安排在沈之初身边的保镖看见我,就箭步冲了上来他压低声音:“小姐,您说过不要随便放人进去的,可是他们非要硬闯。”
我看着不远处,端庄文雅,娴静温婉,在对上我的视线时不骄不躁的绽开微笑的女人。
心里莫名有了些异样的警惕。
面子上却也礼貌性的弯了弯嘴角,没有呵责保镖。
“你先下去吧。”
“沈伯母。”我走到蒋雯丽的面前,甜甜的叫道。
蒋雯丽一双月牙般的眼睛弯了弯,眼神在我身上撇了几眼,却“咦”了一下。
“今天天气这么冷,你怎么穿的这么少,别看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现在只晓得图个漂亮,等到了我这把年纪就有的罪受了。”
我不动声色的让她打量着,其实私底下也在技巧性的打量她。
蒋雯丽,沈世延的现任妻子,沈之行和沈之初的继母。
听说在来美国之前,祖上是个地地道道的上海人。
所以说话也不自觉总是有一种上海小女人甜糯的娇嗔。
在高寒的描述中,她是一个不争不抢,心又善,最爱养些猫猫狗狗长毛小动物的人。
平时也从来不过问沈家两个儿子的事。
见人时永远都是带着笑,就比如说,上一次我见到她时,还是在沈之初住进这家医院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她,和现在温温柔柔的对我笑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蒋雯丽还总说,自己因为不通英语,一向又喜欢宅在家里,难得找个中国人一起说说话,所以见到我的第一眼,打从心里就很喜欢我,总是邀请我去沈家的古堡坐坐。
但无奈的是,我本身就对除了沈之初以外的任何沈家的人不感冒,自然也是一推再推。
不是我戒心太重,沈世延心机如此深重,他的妻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直到现在,她又再次出现。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吩咐身后的人下去把她车子里多余的外套拿上来。
我连忙摆手说不用,装作无意看了看她的身后。
“今天就伯母一个人来吗?”
蒋雯丽拍了拍我搭在她手背上的手。
“你伯父最近工作太忙,我也劝过他,可他实在是抽不开身,但他心里还是挂念着之初的,要不然我今天也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替他来啊。”
她一边客套的跟我扯着,我也同样以客套的微笑回应着。
若是真的心里还记得沈之初,怎么会半个多月都抽不出空来看他一眼呢,说白了,蒋雯丽的说辞不过是在维护沈世延,让面子好看一点罢了。
后妈都比亲爹会做人,想到这里,我不免有些心寒。
“哦,我差点忘了。”
蒋雯丽指着身后的两个人说道。
”这两个,是你伯父请来的在全世界也是鼎鼎有名的脑壳医生。”
我有些怔惑。
“伯母,这不用了吧。”
毕竟国内的医生和这家医院的医生都已经确诊过了,诊断结果都是一致的,那还有什么必要再去请医生呢。
又不是多请一个医生,沈之初就会醒过来。
却见她忽而叹了口气。
“你也是知道的,之初一天不醒,我们全家人心里都不踏实,眼看着这三个月就快过去了,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的什么都不做不是吗?所以我和你伯父就想着,看请别的专家看看,会不会还有希望。”
她扫了一眼房门。
“谁知道,这人还没走到病房门口呢,就被你的人给拦了下来,韩小姐,你对我们家之初可真是用心了。”
这话里面的讽意,我要是在听不出来我就是傻子了。
可偏偏蒋雯丽一片坦然的说出来,这是沈世延的意思,我总不可能当面拒绝他吧。
得,果然能嫁进沈家的,没点手腕都是不可能的。
我勾了勾唇。
装傻给拒绝了。
蒋雯丽似是没有想到我会那么不给面子,当着外人的面,脸上挂不住,也没再继续坚持,但还是端着进病房看了沈之初几眼就走了。
望着蒋雯丽离去的背影,我不由得觉得好笑。
沈世延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沈之初?
是因为良心有愧,还是纯粹想做做样子,这些我都不管。
既然我请了人来守着沈之初,那就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
沈世延这样冷漠,将人丢在医院,就再也没有顾及过。
但我不会这样做,因为我真的不想沈之初再发生任何的意外。
所以,除非是沈世延自己出面,旁人绝对不能接近他半分。
假惺惺托人出面的关心,谁又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