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从我手腕里流淌出来的时候,我根本感受不到痛苦。
更多的是一种解脱的释然。
朦朦胧胧中,我渐渐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轻,过往二十年来的故事一幕幕从我眼前掠过,如同浮光掠影。
我看见我的爸爸妈妈站在不远处向我招手,他们的笑容慈爱而安详,让我一瞬哽咽,拔脚就朝他们跑去。
直到某一刻,我忽而听见有人在叫我。
那一声声的叫喊那么绝望而凄惶,我疑惑的立住脚步。
因为我实在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谁那么在乎我。
将将回头,倏而一股无形的大力将我拉了回去……
醒来的那一刻,我第一个感觉到的事手腕处的刺痛,再一睁开眼边对上了沈之初的脸。
他手肘撑在在我的床沿上,看上去,仿若很疲惫很疲惫,眼里布满了血丝,下巴上还有淡青的胡渣。
我怔怔的看了他好久,一则是因为,过去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从未见过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二则,我的右手正被他微微拢住放于唇边,他抬起头来的那一瞬,我竟然看见了他眼角泛着的水光。
沈之初竟然会哭?
……他是……在为我哭吗。
我觉得我肯定是已经死了,是在做梦,要不然我怎么会看到他再见这一幕。
可当沈之初将我拢入怀里的那一刻,我才清晰的,深切的感受到了他真实的体温。
他的力气好大,大到几乎要将我摁进他的身体里,大到我能听见我的骨头发出咯咯的声音。
他暴躁的啃咬着我的唇,像一头发怒的雄狮,唇上传来的痛感让我下意识痛呼出声。
我反应过来就要抵抗。
可沈之初却仍不肯放开我。
“谁允许你自杀的!”
他狠狠的在我下唇上又咬了一口,我的嘴里满是血腥味。
我瞪他:“沈之初你放开我!我死不死关你什么事?你放开我啊混蛋!”
“关我什么事?”
他似是试图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抬头挪开一丝距离,面部的轮廓仍旧绷的紧紧的,他的额头上满是凸起的青筋,漆黑的眼睛盯着我。
片刻后嗤笑一声,手一松,我就结结实实的撞回了床板上。
“洛七月,你可是我的女人,生的时候是,死之后更是,你想死?好啊,我不拦着你,可你别忘了,我可以怎样对你,我就可以怎样在你死后对待苏星。”
我心头重重一颤,我咬牙,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一样:“沈之初,你不要太过分!”
“你既然不爱她,你干什么要接受她,你既然不爱我,你为什么一开始要招惹我!如今,如你所愿,孩子也没有了,我也落在你们沈家两兄弟的手上,要杀要剐随你便,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话音一落,我看见沈之初的眼眸仿若一块漆黑的璞玉,一瞬间龟裂成无数碎片。
他垂于两侧的双手握了握,转身离开了我的视线。
那一刻,眼泪奔涌而出,我掩面嚎啕大哭。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鬼门关转过一圈的缘故,我总觉得这一趟醒来,连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没有之前,那种一睁开眼,满世界都是灰蒙蒙的颜色的感觉。
虽然我已不太记得清,孩子没了之后那浑浑噩噩的几天我是如何度过的。
有人说过,人想死的勇气只是在那一瞬间而已,等过了那一阵,你就不一定还敢自杀了。
我就是这样的,后来我才慢慢想通,好死不如赖活着。
更何况,沈之初的那句话让我不得不重视起这个问题。
亲口从苏星的嘴里得知她对沈之初的感情时,我当然是又愤怒又恶心的。
但无论怎样,我曾答应过陶妈妈,也曾在陶妈妈冷冰冰的碑前立誓,替她好好照顾的苏星。
且不论最初陶妈妈是不是因为愧疚才收养的我,这十几年来,她是怎样待我的,我都看着眼里。
所以如果有一天,沈之初会因为我去折磨苏星。
我如何对九泉之下的陶妈妈交代。
所以,我不再想着去自杀。
开始逼着自己按时吃饭喝药。
我想起苏星的话,其实她有一句是真说对了。
孩子没了,因为沈之行,我也明白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与沈之初有什么渊源了。
也许,我可以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这么多年,我都扛过来了,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只不过,从新开始,谈何容易。
除非,彻彻底底忘记过去。
……彻彻底底忘记沈之初。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我也明显感觉到我的精神面貌好了很多。
高医生很开心能够看见如今脱胎换骨的我。
如果抛开他是沈之初的私人医生这一点而言,这段时间高医生对我尽心尽力的照拂,我也是很感激他的。
但听到他这一言论,我也只是笑了笑。
脱胎换骨,算不上,我早已失去了主心骨,我比任何时候,都想寻找自己活下去的动力。
出院的那一天,高医生告诉我,割腕自杀的那一天,那个给我送水果拼盘的佣人细心的发现我那一天早上醒过来的眼神和以往的不太一样,后来琢磨了半天,实在是不放心想回头看一眼,刚好发现,我正躺在床榻上,左手上的血水染湿了身下的床单,等沈之初赶到医院的时候,我正在急诊室内动手术。
出来后,他就一直握着我的手,一直都到我醒来为止,都没有放开过。
说完后,他叹了口气。
“洛小姐,沈先生他这么做,是有他的苦衷的,请你体谅他,他是真的很在乎你的。”
苦衷?有什么苦衷能让一个男人逼着他的妻子堕胎?
我不是没有问过他,让他给我一个原因,可他根本就不肯解释。
那个时候,我还一度很疑惑,很绝望。
事到如今,我才隐约想猜到。
他早就知道沈之行是杀我父母的凶手,他对我有好感,但也明白,我进不了沈家的大门,所以也不能有沈家的孩子。
但其实,过程和原因根本就没那么重要,如果他真心爱我,我们真的合适,我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归根到底,只是造化弄人罢了。
我依旧是又回到了那间公寓,依旧是一天到晚都见不到沈之初。
但所幸我觉得这样一个人的日子也挺好的,我知道沈之初在他的这件公寓里,收藏了很多国外老影片的光碟,曾经我还和他一起窝在沙发里看过几部,但由于我那会我实在是一听英文就头疼,常常是看到一半,就躺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如今,我讲他们都翻了出来,一边不断的吃东西一边看,从教父到泰坦尼特号一看就是一整天。
偶尔下午也会提着花洒浇花,心里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
时间久了,佣人们跟我开玩笑,抱怨我把她们的活儿都干光了。
高医生再次登门时,对我说,我看上去比前一阵子要好多了,也开心多了。
开心吗?我并不觉得,周遭的人都不知道,我反而比任何时候都要痛苦。
如果,某一瞬,不找点事做,去转移我的注意力,我就会感觉到自己的心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
高医生的话,间接点醒了我,我觉得我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
我想在拯救我自己,可是谁又能帮助我呢?
我想到了祁默。
我提出要去市精神病院的时候,佣人们疑惑的同时,眼里也显然有些开心的情绪。
我那天也精心打扮了一番,看见我一瞬开了窍的模样,她们自然是以为我要去见沈之初。
我扯了扯嘴角,没有解释,只道。
“替我保密,我要给他一个惊喜。”
司机将我送到精神病院门口,并没有像上次那样跑去专门停车的地方。
而是吃一堑长一智,就堵在了大门口的那条长长的过道上。
如果我要出来,必定只有这一条路。
我不禁觉得沈之初手底下的人,疑心还是太重了。
我带着墨镜,径直走向了那间熟悉的病房,掏出来备份钥匙,之前那根钥匙,我一直忘了还回去。
推开门,坐到了祁默对面的椅子上。
他正穿着束身衣,头发凌乱的躺在床上。
在精神病院,只有忽然发病不受控制的病人才会穿上束身衣。
看见我时,他阴冷的笑了笑。
“你来了……”
“看样子,这段时间,你过得很好。”
我笑:“看样子,你过得不是很好。”
“不,我很好,但如果你能帮我解开这该死的衣服,我可能要更舒服一点。”
我看了他一眼,点头:“可以是可以,但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他弯唇,墨蓝色上眼睛里流淌着奇异的光。
“当然可以,我说过的,只要你来找我,我会帮你的。”
如果是之前,听到他这番和梦里一模一样的话,我肯定会大惊失色,但现在,作为一个向精神病患者求助的人。
我自然是做好了准备的。
祁默曾说,我和他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我能够看见他想让我看到的东西。
所以草坪上那一次是真的,连梦里我看见的他,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