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在寇公公的搀扶下,慢慢走出了乐寿堂。
外头阳光甚好,七彩玻璃擦得也透亮,能看见皇上虚弱的身子一点一点走远,最终在院中消失。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摇头叹气道:“皇上这身子骨着实不济,照这个个样子下去,我瞅着熬不过春天,唉……不得不做打算了!”
皇后一直垂着头,呆呆着地面,兀自出神,可听到这话,丁点儿生气没有的眸子立时抬了起来,其中神色竟然也满是悲哀和痛楚。瑾妃紧紧攥着手,眼眶子红彤彤的也不敢擦。
崔玉贵悄无声地给太后碰上一盏香茶,低声道:“老佛爷切莫不要太过悲伤,其实……”,他顿了顿,眼睛瞟着太后,仔细掂量着她的神色:“皇上的身子也不至于如此虚弱……奴才……昨个还听太医说皇上有好转呢”。
太后冷哼了一声:“太医说的,我都已经听腻了!”
崔玉贵赶紧哈巴狗一样地点头:“是!是!不到极时,太医们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不过……奴才昨儿还真真见皇上下地了呢,小德子也说皇上精神极好,在暖阁说话,墙外头都能听到呢!”
果然,太后眉头慢慢蹙起,脸色也越来越阴郁。
崔玉贵啧啧自言叹道:“皇上的病时好时坏的,果真奇怪”。
就在这时,皇后突然开口:“皇上身子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正所谓积重难返,便是有一时的好转,也算不得什么!难道您没看见皇上刚才那难受的样子吗?”
崔玉贵愣住,脸颊一阵红一阵白的,这位皇后向来木讷,从不多说一句,此时她竟如此维护皇上,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还是怕皇上崩了之后,大阿哥继位,她不得善终,连个太后的虚位也捞不上。
正思量着,转头间,看见定如还在一旁站着,崔玉贵不耐烦地摆手:“下去吧”。
打起帘子一出门,定如沿着后墙便往万寿山跑,可是刚迈出两步,她便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口吐了出来。那一满满口竟然全是鲜血!
不知是中了毒,还是被滚烫的汤药灼伤,定如只觉得窒息的紧张骤然卸下,五脏六腑的疼痛便一股脑全惊乍了过来,剧烈的疼痛让她站立不住,整个人纸片一样顺着墙瘫软了下来。可她不能在这儿晕倒,绝对不能!
胸口不断翻滚出腥涩血沫,定如咬牙吞下,她伸出枯瘦如枝的胳膊努力抻住强,想挣扎着站起来,可无论再怎么努力,身子还是不听话的瘫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身后将她一把捞起,一阵风般带着她闪进了乐寿堂后的小库房中。
定如吓得肝胆欲碎,猝然转头,见是寇公公!寇公公将她小心翼翼安置在椅子上,沉声道:“你把药喝了还是倒了?”
定如咬着牙不动。
寇公公上前一步,蹲下身子:“把嘴张开让我看看!”
定如反而将嘴唇紧紧抿住,她脸色惨白,身子轻颤,虚弱地连喘息都轻薄不堪,但那双眸子却乌黑幽亮,仿佛燃着丛丛火苗,不带丝毫恐惧。
寇公公苦笑:“丫头,谙达知道你在想什么。随你去想,谙达不会解释。无论恨我也好,疑我也罢,但你需知道,你现在能指靠的,只有谙达一个人!”
定如眸中的固执与警惕淡了一些,倒不是因为此刻这番话,而是她心中的感觉!慢慢地,定如张开嘴。
略一张口,便有血水涌出,寇公公目露惊然。定如口中全是血红一片的燎泡,有的已经破了,鼓鼓冒着鲜红的血水,有的密密麻麻连成一片,惨不忍睹。
口唇已然此,内伤得多么惨烈!想当时刚吞下汤药,那种撕心裂肺之下,她竟还能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这是何等的坚强啊!
寇公公颤声道:“孩子,我寇如海没佩服过谁,但真真佩服你啊!”
定如转开脸,表情漠然。
寇如海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小心翼翼打开:“赶紧把这喝了!要不然你这嗓子,还有心肝脾胃就要废了!”
定如不接,寇公公声音陡然一高:“定如啊,我若害你,你还能活到现在吗?”
这时,定如的神情才闪过一丝神色,她转过头,看着寇公公,张开嘴“说”道:“我不怕你们害我,怕的是你们利用我去害皇上!”
……
皇上躺在暖阁榻上,一脸焦急。为何寇公公端给自己的汤药竟然是空的?!难道是定如在进殿之前就泼了?可是他走出乐寿堂时,分明仔细看了,一尘不染的青石地面上没有一处水渍。况那汤药气味浓重,若是洒在地上,应该闻得到才对!这药究竟去哪儿了?!
正想着,只听铜铃铛铛轻响,皇上急不可耐开口唤道:“定如?!”
不过,进来的是寇公公,他陪笑道:“万岁爷,定如没过来,让四执库留下了,说是要为太后缝补一件春衫”。
皇上皱着眉头,语气中带着苦楚:“你知道朕为什么找她!”
寇公公轻步上前,低声道:“皇上,定如聪明谨慎,不会有事的”。
皇上叹了口气,满是病容的脸上闪现出难得的温柔:“朕不想让她冒险……她不属于这龌龊之地……可是朕却除了死,永远逃离不开!朕……朕想让她出宫。”
寇公公没有搭话,只是深深看了皇上一眼。他瘦得掉了形,一双本应黑漆点就的眸子已经漆光殆尽,仅剩余一点灰蒙蒙的光泽,若是定如走了,怕是这点光泽也不复存在了。
……
定如躺在矮房里,小腹越来越痛,一阵比一阵钻心。凝玉正撅嘴嘴,喋喋不休地学说着最近的焦躁,四月份她就该出宫了,可还没有人通告自己,更没姑姑来浣衣房顶替自己。她已经在宫里呆了十年,真是一时一刻也不愿再待下去了!这几****到处游走,磕头作揖,银子花出去不少,可准信儿却没有一个。她幽幽看了眼定如,怪声怪气道:“你倒是好,有大阿哥为你做主,唉……我怎么就找不到一个处处关照的主子?!”
她说什么,定如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疼痛让她意识模糊,她必须使劲压抑才能忍住放声大叫的本能。她不管不顾站起身,连衣服也没拿就奔了出去。
凝玉吓了一跳,不悦道:“有了靠山就是不一样了,说两句都不行!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