翆琉这日早早地起身,天儿热,就挑了一身轻便的薄衣。梳洗之后,天色尚早,便往自己的堂妹处去,说起来,这位堂妹也是和翆琉一同过来岳家的,只是聪明劲儿和身段容貌都没翆琉好,所以只是一个二等丫头。翆琉路过听云居时不由得叹了一声,自从少夫人死后自己在岳家内宅的地位就一落千丈,如今,竟然沦落到了伺候一个外家小姐的份儿上,也只能怪自己命途多舛罢。
到达雁回院的时候,见她的堂妹已经备好了早食,倒是丰盛,还有荤腥,倒不像是大厨房给仆婢们一贯备的早食。
这堂妹名叫梨双比翆琉小几岁,刚好十八,但也是一把青春年华浪费在伺候主子上,翆琉看着堂妹尚可的姿容,只叹不知还要蹉跎多少岁月。
“堂姊可别唉声叹气了,快来用早食罢,别等一会儿主子们起身了,又得忙里慌张的。”梨双招呼着。
翆琉就坐下来,吃了两筷子,问:“这都是你自己做的?”
梨双的身材丰满,一笑就有两个酒窝,说:“厨房的刘妈今儿特意给我的,别人可没有。”
翆琉一听就皱了眉,说:“刘妈这样日日照顾你,可有对你说什么?”
梨双咬了一口豆沙包说:“刘妈啊,她倒没说什么,就是说看着我就亲切,觉得像自己女儿一样,所以特意关照我。”
“傻梨双,”翆琉叹气,“刘妈不过是厨房的妈妈,你说她日日顶着被上头责骂的危险给你好吃的好喝的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梨双,你都十八了,怎么还不长点心。这样的年纪,放在外面,只怕早已经过了门,给别人家当媳妇了,你说刘妈是为了什么?”
梨双呆呆地:“可是。。。可是我听说刘妈的儿子都有三十多岁了,还未娶亲的,难道?”
“她那儿子成日在外吃喝嫖赌,老婆子攒的那点银子早已经败光了,还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如今我们姐妹在岳家无依无靠,她自然是要打你的主意了。”
“可是。。。可是刘妈人很好啊。。。”
翆琉冷笑了一声,说:“这样的大宅院儿里,谁不是脸上挂着另外一张皮,做给别人看,自个儿的心里不知道多龌龊。你道你受了刘妈这些恩惠,她不得从你的身上讨回来?若是真的被她用点银子打通关节,上头主子难免要给她点面子,到时候将你随便配了人,我看你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梨双果然被吓到了,翆琉看得心疼,安慰说:“不过这样的事情毕竟离谱,刘妈要是真的敢这样做,只怕着宅中的唾沫星子都能将她淹死。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咱们姐妹生来就是伺候人的命,做好自己的本分,别人就算计不着咱们。”
“只是以后不要再受这些不白之恩,做奴婢的,清苦一点,熬一熬,说不定还能有出去的机会。”
两姐妹用了饭,翆琉又嘱咐了一番,方才回听云居伺候燕绾。
只是燕绾这些年在外,早已经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习惯,翆琉回去时,正看见她一身晨衣,只一条玉带束了发,坐在院中看书。
这会儿还有清晨的凉意,日头还没有出来,真是十分惬意。
翆琉连忙要伺候燕绾梳洗,看见岳夫人赐的赤金头面时,忽然心念一动,问:“姑娘今日可是要和公子一同游玩闵城?”
燕绾摇头:“这样大的日头我倒是不爱出门的,况且岳公子事务繁忙,我不好打扰他。不过,我小妹今日和二公子入城,今儿一早大公子遣人来说了。”
“姑娘是贵客,我家公子就是再忙也要有时间的,姑娘这下可是错过了好时机了,咱们闵城可也有许多好看好玩的。”
“是吗。那倒是可惜了。”
燕绾轻轻说了一声,就低头看书。
翆琉见她果真淡淡的,心思又转了几转。
燕绾发现她欲言又止,打趣:“莫非是翆琉你想去闵城了,所以巴望着我也去,你好一同跟去?”
“姑娘说笑,我虽然是从闵城过来的,但是奴婢本不是西北人,奴婢的家乡在云南,被几经周折买到陆家,后来跟着少夫人来岳家的,所以,闵城不过堪堪住过几年,倒没有什么想去不想去的,奴婢在这里住惯了。”
“唔。”
这时候,燕染像一个花蝴蝶一样奔进来,后头跟着一群丫头婆子,燕绾连忙提住她衣领。
燕染被提惯了,张口:“姊姊,我竟然要和那个岳。。。”她瞟了一眼周围,改口:“二公子一同进城,真的假的?”
后头的婆子们跟上来,气喘吁吁,打头的一个说:“燕二小姐,奴婢这是给您穿衣啊。”
听到婆子的话,燕染瘪嘴:“我说这衣服不好看,还不如我自己的,我不穿。”
燕绾看婆子手中的衣服,是一件月白色银丝绣掺金线绣雏菊的外杉,手里还有一件淡黄色水光纹的纱裙,随着嬷嬷的动作泛出暗光,十分华贵。
婆子解释说,这是大公子一早说的,是特意为燕二小姐出行备的衣衫,还是二公子亲自送过来的。因为燕染年纪小,自然就没那么多男女之别。没想到燕染一看到岳文晔就像炸毛了一样,就要往燕绾这里跑,婆子好不容易拉住了,好说歹说让她穿衣,她就是不肯。
燕绾拉过燕染,问:“你给姊姊说为什么不穿这衣服啊?”
燕染凑近燕绾的耳朵说:“那啥啥,岳文晔送过来的,我怕他下毒。”
燕绾被这句悄悄话震得耳朵发麻,眼见周围的仆婢一脸怪异,可见燕染这句悄悄话实在不过悄悄。
“岳二公子是岳伯父的儿子,岳伯父一身正气,行的端做得正你也是听闻过的,岳二公子自小家教如此之严,定然也是品行端正的,快穿上罢,”燕绾强忍笑意,见翆琉等都忍不住别过面去,肩膀微抖,心想下次一定要好好教燕染学说悄悄话。
“就是,本少爷行事光明磊落,怎么都不会对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下手的,还不快穿上,跟本少爷走。”
众人看向门外,原来岳文晔也跟了过来,看样子定是听到了方才燕染的“悄悄话”。
燕染瘪嘴,不理。
岳文晔今天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被钦点陪小丫头逛城,他正要抵死不从之时,他哥轻飘飘一句:“如今你是主,别人是客,正是你戴罪立功的好机会,你要是不去,明儿那小丫头想起你,难说不会一时嘴快在父亲面前提起那桩事。”
岳文晔无话可说,顶着丧脸又看见从龄拿出一套小姑娘的服饰,惊叹:“哥,你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这套衣服怎么看也得好几百两吧。”
他哥笑了笑,转身就走了。
岳文晔呆滞,他哥居然笑了!
“二少爷,这就走吧,那二小姐该是已经起身了。”岳文晔看见从龄笑眯眯的脸,只觉得今儿的日头定然不是从东边出来的。
燕绾好说歹说,二公子在听云居灌了两盏茶抚慰心中的憋屈之后,终于看见了燕染换了衣裳。
这一看就眯了眼,不得不说,燕染的皮相丝毫不输于她姊姊,只是还有些婴儿肥,奢华的衣料穿在身上衬得她珠圆玉润,两只大眼睛一闪一闪,连头上两颗价值连城的东珠都比不上这样的光芒。
只是岳文晔敏锐地发现,这小丫头的眼睛里还有对他的戒备。岳文晔叫苦,自从受了燕染一顿整治,他已经决心在家中闭门思过了,怎么,他今日也是没练好的兵强上阵,不过想着自家哥哥的戴罪立功四字,岳文晔咽下一口老血,就跟在燕染身后出门了。
这里翆琉见这样折腾了一番,已经盘旋在脑中一早上的想法渐渐明确起来。
燕家姐妹的到来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翆琉知道这两年虽然大公子不急,但是岳夫人早就在为大公子物色新的少夫人了。燕绾在这个当口来岳家,加上两家的关系,难保两家没有结亲的意思。
只是今日翆琉看燕绾平淡,就有些怀疑,这时候看见燕染,忽然一动,若是不结大公子可以结二公子啊。况且燕二小姐和岳二公子在年岁上更为合适。听说这两位姑娘都是没有说亲的,莫非,岳家二老有那个意思?
想到这,翆琉暗暗下定决心,好好服侍眼前这位小姐,说不定,自己还可以将前程放在这上面赌一把。
燕绾自是不知道她这心中的弯弯绕,她只想着,来了两日,也不见燕闻的书信,岳庄主又不在,自己只能在这内宅之中,也不能见叶云常平兄弟,当真是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了。
燕绾捡了一些岳文裕之前送过来的古籍翻看,打发了一上午,午时将翆琉等人打发出去,就开始调起了毒来。她从燕家带过来的毒不多,有几个是需要培养的蛊,这会正是换养料的时候。
堪堪弄了一个时辰,只觉得闷热难当,后背都是汗,却听见了翆琉的敲门声。
燕绾打开门,见翆琉手上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是一碗冰镇的凉汤,还有一些冰镇的水果,都是夏日里时新的。
来得正是时候,翆琉说是厨房特意送过来给燕绾解暑的,还有一些药品和凉膏,怕她不适应北边的气候。
燕绾喝了一碗,觉得神清气爽,全身凉悠悠的,说不出的畅快,问:“我听说岳夫人喜欢莲花,府上的莲池是闵城的一处盛景,不知是番什么模样。”
翆琉说:“捧莲池就在这院子的不远处,夏日里正是清凉的所在,夫人十分喜欢晚上去逛逛,就是蛙儿们聒噪。”
“是吗,那我此刻也去看看。”燕绾说完就要起身。
翆琉连忙说:“燕姑娘,这会太阳大,没得晒伤了您。那莲花儿就在那儿,晚了去看也不迟的。”
“不说晚间人多,可巧我不爱热闹,这会虽是热,但是胜在清净哪。”
翆琉拿不出话分辩,就打算跟上,有听见燕绾拿了一把遮阳伞说:“也不累你了,你就在屋里等我罢,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