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晌午,当众人正在忙碌准备午饭的时候突然涌过来一堆士兵。阿七看见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督伯,督伯的后面有两个人抬着一个用麻布盖着的什么东西。阿七放下手中的东西,等了一上午,该来的总是会来的。阿七看向老六,老六见阿七看自己对阿七眨眨眼笑了笑,眼中满是捉黠。阿七微微皱眉,悄悄杀了个同伴在他看来竟如同做了个小小的恶作剧一般,老六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自己对他的了解真的太少了。
这时督伯高声道:“谁是这里负责的?”
“我。”十一站出来,“啥事?”
这位督伯见十一语气不敬明显不悦,但有任务在身此时没有发作,只指着身后的东西对十一道:“过来认认。”
十一上前,众人也都凑过去看,十一伸手揭开麻布,众人纷纷抽一口气。阿七虽早已有所准备,但看到已被河水泡胀的阿旺还是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就在阿七准备转身走开的时候身后有一只手放到了阿七的肩上,掌心的温热从肩上传来,阿七纷乱的思绪顷刻就平静了,待平静后阿七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么的愚蠢,这个时候走开到一边不就是告诉所有人自己心虚么。
阿七转过头只见老六正站在自己身后,老六拍了拍阿七的肩膀,然后越过阿七推开前面的人走到十一旁边,“咦?这不是阿旺么?”
众人在看见阿旺的尸体的时候早已经议论纷纷,“难怪一大早就没见着他,还以为是躲哪休息去了。”
“真是造孽呀,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天啊这是有谁要害我们呀。”
大家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督伯见此面露不耐,挥手让身后的人抬起阿旺的尸体就备准备离开。
十一一见便挡在督伯的面前,“这就走了,也不给个说法。”
老六见此一下子扑到督伯面前伸手就去抓督伯的手:“大人啊,阿旺这是咋回事啊,你可一定要帮我们查清啊。”
督伯猝不及防被被老六一抓忙使劲推开老六,“你们想干什么?造反么?”一旁的士兵看督伯发怒立即举起手中的武器。
老六赶紧行礼,“大人大人,这人平白无故死了不知道凶手也没个交代传出去大家伙可怎么想啊,到时候人心惶惶军营里面流言四起上面知道了难免还要治大人的罪,要知道大将军治军严谨,眼睛里可断断容不下一点沙子。”
督伯听完老六的话怒喝道:“胡说八道,什么平白无故死了,他擅自逃跑结果被水溺死是他自己自作自受。”
老六听完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哦?原来竟是这样,大人辛苦了。”
督伯看了眼一旁的众人甩了甩袖子命人抬起阿旺的尸体便离开了,不一会儿这里便只剩下满是疑惑的众人。
方才站的离阿旺尸体最近的老刘道:“阿旺虽然不老实,但也没这胆子逃跑啊?”
老全听罢赶紧上来捂住老刘的嘴巴:“督伯都说阿旺是逃跑溺死的就是溺死的,哪轮到我们议论。”
老刘听完赶紧点点头。
十一看向老六,“他奶奶的,这是咋回事啊?”
老六摇摇头:“先干活最要紧。”说完看向了一边的灶。
十一一看灶底下还燃着火赶紧吆喝着众人接着干活。
阿七见没人看自己走到老六面前:“为什么那个督伯会说阿旺是被溺死的?”
老六冷笑:“军营里这么多人谁都可能是凶手,那个督伯怕自己查不出来上面怪罪,索性自己编了一个。”
阿七:“既然不好查出来你何必逼那个督伯编个原因呢?你不怕他后来回过味来怀疑到你。”
老六:“现在已经板上钉钉了,你以为一条人命能那么值钱,我敢保证那个督伯傍晚前就可以把这件事忘了。而且......”老六话未说完便被十一打断。
十一:“老六你在对阿七叽叽咕咕什么呢?”
老六笑了笑:“阿七头回见死人吓坏了,我正哄她呢。”
十一听到走了过来对阿七道:“我看你脸色是有点苍白,要不要去歇一歇?”
阿七摇摇头看了眼老六便去忙自己的了。阿七一颗心刚刚放了下来这时又有一堆士兵涌了进来,带头的正是方才的那个督伯。阿七心上一慌忙四处寻找老六,方才明明还看见老六的这些士兵一进来老六却不知到哪里去了。阿七按捺住内心的惊慌只静静地站在角落里。
这时十一走上前去:“这又是咋回事?”
督伯斜睨了十一一眼,像是极不愿意开口,低声道:“昨晚有人潜进了将军的帐子盗走了地图。”
此话一说如一颗惊雷落下,大家皆议论纷纷,一时间督伯的话淹没在了众人的讨论声中。唯有阿七悄悄地出了一口气。然而在下一刻这颗悄然放下的心却又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督伯大声喝止大家讨论,同时说道:“将军有令,搜查全营,你们这里每个人都不能放过,来人啊,先搜他们的身。”
说罢便有士兵上前拉过火头军的人开始上下搜身,一片地方也不放过。
阿七下意识地抱住自己,心道一声糟糕,眼见着搜身的士兵离自己越来越近却什么也做不了。阿七看了眼来的士兵的人数,又目测了一下小河离这边的距离,双手慢慢握成了拳头。就在一个士兵开始走向阿七,阿七已抬起拳头的时候突然听远处大喊:“走火啦,走火啦。”
一时间全营开始乱了起来,大家看向着火的方向,竟是不远处堆积粮草的地方,督伯见此当即一声令下,命所有人前去救火。阿七内心狂喜:着的好,着的真是时候。
后来火势被灭,搜查奸细的事还在继续只是没再来过火头军这边,阿七想来是那个督伯见这边也搜查的差不多了便没再来了。而阿旺因逃跑不小心溺死的事已是事实,据说尸体还被挂在了刑场。阿七没去看过,这里所有的人也都没去看过。最小年纪的小豆子一直是睡在阿旺的旁边,他提出要偷偷去瞟一眼拜一拜但被大家拦住了,说是和犯了军规的人接触也是会被治罪的,虽说现在只是一具尸体。所以一直到大家都快忘记了他们火头军里还有这么一个人的时候,都没有一个人去看过。
“哎,最近大家伙的伙食是越来越不够吃了。”小豆喝掉碗里最后一口野菜汤说道。
老六把自己碗里的野菜捞出来放到小豆的碗里:“小豆还长身体呢,吃这点怕是不够。”
老全:“那把火把粮食少了不少,不光是我们,全军都在缩减伙食,我们还可以去挖点野菜自个儿充充饥,那些将士们可就苦喽。”
十一:“放他娘个屁,那些普通士兵的定量缩减了就跟没减一样,你看看我们这边,我们这边可是缩减了一半的,奶奶的我们本来定量就比他们少,这还要不要人活了。”
阿七见十一开口就知道这厮又准备闯祸了,忙四处探望见没有外人在这才放下心来。一旁的人见这时没有别的人也跟着十一说了两句,但说归说说完后还是得去干活。
自上次河边的事情后素日里阿七总是不自觉地便去观察老六,好像不只对自己,老六对谁都好像十分照顾,虽说自己这样的处境不该再有不该有的好奇心,可阿七还是抑制不住自己。
“阿七思春呢?”不用转头,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十一,立即低头,果然躲过了十一对自己后脑勺的一击。刚沾沾自喜,后背又挨了一掌。那次事情后,阿七主动多于十一说话,十一见阿七如此便也不再提了,二人又恢复了之前的关系。
“小子可以呀,越来越灵活了。”
“噗噗噗。”十一这一掌差点把阿七肺拍出来。
抬头,转身,翻眼皮,每天必做的三个动作,这次眼皮还没翻完的时候怀里突然塞进来一个硬硬的东西。
十一凑上前来悄声说道:“河边发现的,我尝了一口,可甜了。”
十一走后阿七找个没人的地方一看,原来是一个地瓜,不禁莞尔一笑。
阿七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地瓜,心上一暖。进来粮草不足于是上面下令缩减大家的定量。普通士兵就缩减了三分之一而他们火头军这边更是直接缩减了一半,本来他们的定量就不多经此一缩减就更不够吃了。大家怨声载道却也无可奈何。
寻常傍晚忙完,大家伙便帐外吹牛的吹牛,空地上比划的比划,最多的便是在帐子里赌博。而今大家伙都没吃饱饭都没有力气,于是大家伙只得一齐坐在空地上闲聊。阿七早早烧了一锅水,将给将领们熬的绿豆粥悄悄留了些,全部倒进锅里,然后放凉了给大家伙每人盛了一碗。
猴儿喝的快,喝完还想要,被十一看到后一把搡开,然后将剩余的汤都倒给阿七,猴儿只得咂吧咂吧嘴找个角落坐着。老六最会讲故事,所有人都围着他。
“老六,今儿再讲个啥。”
“再讲个白衣婆娘的,老子上次听完回去就梦见一婆娘。”
众人听完哈哈大笑。
老全:“猴儿尽想婆娘,人家那是仙女。”
猴儿:“管她仙女妖精的,回家搂到炕上还不都一样。”
“哈哈哈”,又是一阵大笑,猴儿见大家都开心了,愈发来劲,起身说道,“告诉你们,我在家里的时候,我娘可是给我说了一门亲事的。”
老六:“你小子福气呀,见过姑娘没?”
猴儿一听脸上露出自豪,还没待开口旁边的一人说道:“人家姑娘家的人准是没见过你,不然哪能舍得让姑娘嫁给你。”
猴儿一听脸上一红,腮帮子鼓得高高的,大嚷道:“胡说八道,名都问好了。”提到这里猴儿声音突然低下来,“要不是突然被征来,娃儿都抱上了。”
众人听完也纷纷不吭气了,沉默了一会后突然听到抽泣声,大家四处张望,结果是坐在角落里的小豆,见大家都望着自己小豆更是放开了嗓子,“哇,俺的爹啊,俺爹四十岁才有的俺,俺娘生俺的时候就死了,俺来的时候俺爹还在铺上卧着呢,没人端个饭俺爹可咋活呀。”说完哭得更大了,还没待众人去安慰,那边又传来:“俺娘也病着,也不知道啥时候打完仗,怕是再也见不到喽。”一边的刘二将碗里的绿豆汤一口灌下,深深地叹了口气。
老六看大家叹气的叹气,流泪的流泪,忙说道:“咋回事啊,一群大老爷们,故事还没讲咋还哭上了,还听不听故事了?”
老全:“听!咋不听,乐呵一日是一日,小豆,别哭了。”
老六:“小豆还是个奶娃子,昨晚上出去撒尿还嚷着害怕呢。”
小豆脖子一梗,“谁说我奶娃子?”
老六:“我说的,奶娃子就爱哭。”
小豆鼻涕一抹:“沙子迷眼睛,我才不爱哭。”鼻涕还挂在脸上,红扑扑的脸上满是倔强。
众人被小豆的表情逗乐了,一改方才的颓丧,纷纷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之前来的伍长走来,“都嚷嚷啥呢?啥时辰了,整天吃饱了胡咧咧,滚回帐子里去。”
众人看到伍长来了只得愤愤地爬起来钻进帐子里,十一起身怒瞪过去,伍长看到后甩了甩手里的鞭子,“咋地,十一,鞭子还没吃够?”
十一一甩手里的碗,走到伍长面前,伍长看着比自己高一头的十一突然后悔不该自己一人来,上次被十一捶的左胸还隐隐作痛,一时间腿肚有些发软。
其实伍长是队伍里最小的官,管的人还没有十一多,只是他们是火头军,谁都敢来捏一把。阿七想到十一上次被鞭子抽到开花的屁股,赶紧把十一往帐子里拉。
只有老六坐在原地悠哉悠哉地喝着手里的绿豆汤,仿佛根本没看见眼前发生的事。
伍长看到这一幕,上去一脚将老六手里的碗踢翻,“居然敢偷绿豆汤,见过贱骨头,还没见过这么贱的。都是群蛀虫,打仗看不到你们,吃饭吹牛到冲到最前面。”
阿七听到伍长提到绿豆汤的事,脸臊的通红通红的,十一看不过上去就抡起了拳头,老六忙拦住,“大家被骂都能忍,你咋就不能忍一下呢?”
众人一听老六这话,纷纷脸涨得通红。
“忍他奶奶的,老子来打仗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谁要受他这个龟孙的气。”
众人一听都站了起来,天气闷热本就浮躁,再加上方才想家引起的不快,一时和长期被欺压的怒火一起涌出,不管是十一还是老全和猴子,包括小豆都一同冲过来,伍长一看这架势撒腿就跑,十一速度快,一把将伍长搡倒,众人立即围住,拳头和脚齐上,本来还可以听到伍长的呼喊,不一会声音也没了。阿七站在后面心道一声不好,怎奈大家怒气太旺,这一动手怎么能停得下来,直到巡逻的士兵过来,伍长已经被打的不成形状。
看到重重的士兵和眼前的一堆肉,这时众人才冷静下来,纷纷看向老六,老六此时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默默不吭气。
阿七心想,军营里斗殴必然是砍头,但法不责众,他们又是火头军,那么多人还要吃饭,可这事情实在恶劣,少不得一起重罚,或者挑一两人砍了示众。还不待阿七多想,已有人将老六和十一带走,看十一毫不畏惧的表情阿七出了一身冷汗,他必是要自己担罪了。
果然,后来只有老六被带回来,校场地刑场旁又多了一具尸体。
老六将汤端到阿七面前,阿七起身离开。老六跟上去,笑道:“姑娘就是姑娘一样,闹啥别扭呢?”
阿七没抬头,只一个劲的往嘴里不停地塞着面疙瘩,终于面太粗一下子噎住了,老六把汤递过去,阿七一把推开,自己去舀了一瓢凉水灌下,仍找个没人的地方接着塞着。好像塞得越急,越可以堵住从心里源源不断地翻涌上来的不知道的什么东西。
老六笑了笑,“官老爷断案还给个解释的机会呢。”
阿七还是没抬头。老六说道“你是怨我?十一一口咬定是他一人干的,上面本就想简单了事,巴不得一人承认,我有啥办法?”
见阿七还是没反应,老六说道:“阿七,你是最明白我的,我虽然有点心思,可这板上定钉的事我也改变不了,你是认为十一担罪的时候我做了证是么?我老六向天起誓,但凡当时我说了一个字,我就被乱箭射死。我们跟十一关系最好,十一没了我心里也不好受。”
阿七听到这看了一眼老六,难道是自己多想了么?明明是老六鼓动大家去打的伍长啊,如果不是那样,怎么会害死十一。而且想到阿旺的事,阿七很难不相信老六没做什么。想到十一阿七心里微叹,十一帮众人扛了罪,可到头来不见有一个人为十一伤心难过。火头军闹事的事情传了出去,上面也觉得平时待他们不公不妥,于是他们的伙食便和普通士兵一般了,大家伙知道后一片欢呼,对十一的事情便更不在意了。
“阿七,平时你和十一走的更近些,可是我和十一疼你的心都是一样的,我知道你也早想原谅我了,要不干嘛到没有人的地方,就是想我和你解释对不对?你也别怪大家,都是见惯了生死的,在这里,多少人会像十一那样还顾着别人的。”
是啊,阿七冷笑,丢下了手中吃剩下的东西,起身一人默默走回了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