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个人都会被隐秘莫测的命运牵引,在某个时节,跨过命途的某个拐点,从此开启一个全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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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华与云丹的相识,是在凤城二中。
原本,润华高中时的母校是凤城一中,但高三下学期甫始,他突兀病倒了,很严重的胸膜炎,吐血。医院告知他说,必须回家休学静养相当长的一个时期。
这样,高三毕业的那年高考,他就没能参加。
云丹就读于凤城二中,文科。高三伊始,班里新进来了一批高考未中的插班生,需要重新排置座位。
润华是这些插班生中的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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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康复后,润华本打算回一中重读高三,但后来,却转变了想法,执意不去一中了。
他原来所在的那个班级,高考成绩很好,全班五十个同学全部考中,其中大部分是本科,只有少许专科,还考出了一个清华一个北大。他在班里的成绩向来稳居前十名,如果不是病休的话,一定也能够考上本科的。
每每想到这点,他就万分沮丧和难过,暗怅造化弄人。他实在不愿面对昔日老师那慈中含悯的目光,实在不愿看到那惹人伤怀的熟悉景物。尽管凤城一中的师资和高考成绩都是凤城之冠,尽管母校的老师劝他回校续读,但他的心却总像枯萎的落叶般不能舒展。
要不,换个环境、换所学校?
这个念头乍现时,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一中,那可是全市学子心中的殿堂,谁不向往?他竟然打算自动离弃?
可仿佛神使鬼差,到一个新的学校就读的心念像决堤的狂潮越来越呼啸,难以遏抑。最终他一咬牙,顺从了自己执拗的心帆。因为他没有高考成绩,要进入别的比较有名的学校不那么容易,于是就进入了凤城二中。
他当然明白,对于高考来说,自己的这个决定等同于冒险;也清楚,有的路一旦迈上了,就再也无法回头和后退。但不知怎的,心弦总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扽着,令他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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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城城内共有八所高中,二中无论升学率还是校舍建筑等各方面都位列下游。
但自今年开始,二中焕发了新的希望,------来了一位了不起的校长。
这位新校长姓刘,年过花甲,头发斑白,但身体康健,精神矍铄。他以前是凤城一中的老校长,在教育界闻名遐迩。退休后,他不耐闲逸,主动请缨,前来二中挂帅,誓言彻底摘掉二中的落后帽子,让二中全方位脱胎换骨大变样。
刘老校长刚上任数月。从踏入二中校门的第一天起,他果然雷厉风行,大刀阔斧,着手全面改革。这之中,他本人亲自主抓两件大事:一是千方百计,提高学校的高考升学率;二是广筹资金,翻新校内楼舍。
本年的高考分数刚一公开,刘老校长就面向全市发布告示,二中将配备最优秀的师资,接收全市高考落榜生,成立冲刺高考特别辅导班。凡前来报名者,将享有丰厚的优惠待遇。
一般来说,辅导班来年的高考成绩自然比应届班要强得多,特别是对于二中这样的学校。
刘老校长早就瞄准了这点。
但是,限于二中历年来的水平、名声,前来报名的落榜生门不如人意,而且大多还是二中毕业的老生。理科辅导班勉强凑成了一个班级,文科则因人数不足无法成班,只能插入应届的高三班内。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润华尽管没有参加高考,尽管整个高三的课程也未上完,但他做为大名鼎鼎的一中一名休学肄业生,还是被二中顺利地予以了接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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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中规定高三毕业班比其他非毕业班提前一个月开学,润华于是在八月初就到校了。时值刚刚立秋,天空幽蓝,盛夏烈炎的余息依然浓郁,太阳火辣,空气闷热。他压抑着心中淡淡的黯伤,没有过多张望新的校园,默然入班。
新学校新班级新老师新同学,一切都是陌生的。
好。润华在心里对自己说,正合我意,就让我像一个远遁山林独对明月的古代隐士一样,在这个全新的天地里,悄然苦修、发奋,以图他日重新入世高飞吧。
教室在二楼,桌凳密密麻麻,空间显得十分逼仄。润华被安排在最后一排靠后门处的座位上。这个后门铁锁高挂,平日不开。因此,他的座位正处在西南角落里。
为什么?难道因为我没有高考成绩么?因为我是另类学生么?
他心里泛着叽咕,愈加沉郁。同时,咬了咬牙,暗暗发狠要在学习成绩上名列前茅,令人刮目。
更有一点让他尤其感到怪异,------全班所有的同学都是两两同桌,唯独他单人一桌。
虽说这纯属巧合,但还是令他觉得自己难免有些突出和显眼。
也是,谁愿意过来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与自己同桌呢?
不过,润华不以为意,反倒暗自庆幸和高兴。自己一个人独桌,更称心,更清净,更舒服,更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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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整个学校还未正式开学,但高三提前全面开课了。润华陆续认识了各科的任课老师。自然,最先见到的是班主任万老师。
万老师四十多岁,教语文,自高一起就担任这个文科班的班主任。润华在作文上天赋异禀,从小学到高中所写的文章素来是班内校内的范文。因此,他对语文老师最为关注。从万老师的讲话和讲课中,他觉得这位女老师的水平并不比一中自己原来的老师低。为此,他非常舒心。
班内的氛围他也渐渐熟悉起来。大部分插班生因为复读,大都觉得自己二等学生似的,心情灰溜溜,整天低眉垂目,沉默寡言。但也有几个二中老生满不在乎,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他们坐在最后一排,虽不放声高谈,却常常东张西望,不时指指点点,嘁嘁喳喳,挤眉弄眼,煞有介事。次数多了,不期落在润华耳中,他隐隐听得,他们好像总在谈论班内的某个女生。
润华嗤之以鼻,心内反感,每每刻意捂起耳朵,规避他们的叽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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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华着意隐身。每天进出教室,他微垂首,轻举步,目不斜视,悄然无声。在幽静微暗的角落里,他几乎一坐就是一上午、一下午、一晚上,课间休息也很少出去到走廊上活动活动。
但是,敏感的他很快察觉到了,自己身上好像有什么特别之处似的,总是招来一些女生有意无意瞟觑的目光。特别是下课后,那些目光好像圈罩在一个歌者或舞者身上的那种聚光柱,随他的一举一动而挪移。
在这些目光中,有一道特别凝注,格外锐灼。每每他抬起头来,不经意间总能触到,像骤然空中电闪般,煞是刺目。
他有些不自在,往往赶紧低下头去,权当一无所觉,更深地埋头于书本中。
稍后不久,他知道了,那个不时直直看向自己、目光如芒的女生,名叫巩扬,是班上的学习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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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华沉浸享受着自己一个人的独桌,但也预料到,这种状态很可能不会持久,就是说,他身边也会来个同桌。
果然,一周后,一名新同桌出现了。
这名新同桌是名女生,高挑窈窕,披肩短发,桃面凤目,美丽绝伦。她像一道绚丽的彩虹,令他这小小角落粲然生辉。
与女生同桌?这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一时目瞪口呆,错愕失常。
自从初中开始,他就再也没有与女生同桌过。万万想不到,这么多年后,竟然还会遭逢这样的境遇。或许当时他久久做题后猛一抬头抬得急了,头有点晕,目有点眩。她立在面前,让他突兀感到一道异彩自天而垂,煌然那么一烁,倏然入心,自己的整个胸腔豁然一亮。
这种感觉如此真切,清晰可见,闭上眼睛就会出现,以至于他后来时而怀疑自己那一刻是不是幻觉隐浮,是不是恍惚中一个梦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