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前,永微的新居已经装修完工。位于海棠苑九楼的三居室,距离蒹葭巷不过三两盏路灯,可以方便永微的工作。爷爷以前从来不考虑搬家,就是因为照顾到老顾客们都只认得老地方。
永微选购的新家具虽说一律要求实木环保,然而进场之后,总隐隐地有些气味,请了专业的公司做过全面处理,仍然不很放心,最后决定还要通风数月。
这天,子念带着一幅画有“花开富贵”的扇子过来找永微修复。他带来公司的一本拍卖会图录书,永微拿来随手翻翻,有一对白色的琉璃兔摆件吸引了她的目光,子念见了便夸永微眼光独到,说这一看就是有年份的琉璃,透白如玉。
“我想起来了,永微你属兔呢。”子念点了点那图片,“这价格还真是合适,有兴趣的话,下午我带你一起去,拍下来留个纪念。”
永微心里一动,宋宵也属兔。
子念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干笑了两声,道:“正好一对。”
这日下午正好没什么要紧的活儿,永微也对拍卖会抱着几分好奇,便欣然前往。
由于是子念他们公司主办的拍卖会,所以子念出面登记了一下,临时拿了个号码牌,连进场押金都省了。通常这种不值钱的小摆件是用作暖场的,也没什么人会为了这样一件东西专程前来,所以子念在开场前很有把握地向永微表示,他能以不超过三千的价格帮她拍到手。
然而今天却事不凑巧,有个人仿佛和他们一样铆足了劲道势在必得。小小的一对琉璃兔,从最初的两千元被一路抬到六千,这实在大大出乎子念的意料。
永微也觉得这价格有点离谱,便道:“算了,不要了。”
子念哪里甘心,不禁回头在座席中寻找他的竞拍对手,而那位与他一路抬杠的买家就坐在他的后两排,恰巧也在寻找自己的劲敌,四目相对的刹那,对方忽然瞪圆了眼睛,高高挑起两道眉毛,最后,他居然放下了原先正预备举起追价的号牌。
“六千一次,六千两次,成交!”拍卖师一锤定音,终究是由子念拍得了这对琉璃兔。
拍卖会散场,子念带着永微去后场兑现拍品。刚刚结清钱款,忽听到身后有人道:“原来是你小子和我抢啊!”
子念吃了一惊,回头去看,竟是方才和他竞争的买家。子念疑惑地看着他,问道:“我们认识吗?”
那人扒开人丛挤到子念跟前,扯着嗓门笑道:“要是不认识,我哪里肯让给你?老同学,我们都属兔啊!”
老同学?永微听了这称呼也吃了一惊,子念居然连老同学都认不出?
“小范,我是邱爱军啊,我们在锦秀路小学从一年级到四年级都是同学,我还记得你五年级转学走的!”
那人说着一巴掌往子念肩上拍来。
子念慌忙躲过了那一掌,笑道:“不好意思啊,你认错人了。”
“什么认错人了,你就是范嘉年啊,我这人对读书的事记性差,但记人却是最牢的,别说这还不到二十年,就算再过二十年,我一个个都能认出你们来!”
“对不起了兄弟,我叫江子念,你说的人我都没听过。”子念说罢,牵着永微的手便要离开。
然而那邱爱军却急了,在后面吼道:“你他妈什么人,现在是怎样啊,阔了?阔了连老同学都不认了?告诉你,老子也不差到哪里去!”
他这一开骂,惹得一众衣着光鲜的红男绿女都朝他们这里看,子念窘得满面通红,连拍品都顾不上拿,一手护着永微匆匆往人群里避去。
永微忍不住回头看了那人一眼,只见他横眉怒目地伸出一只手直指子念,嘴里不依不饶骂道:“范嘉年,你有种!”
“我看他那模样不像瞎说,好像真的认识你。”永微在子念耳边道。
“我也觉得他不像撒谎,可是我当真不认识他,你看,他连名字都叫错了。长得像的人很多呀,何况过了这么多年,你自己想想小时候和现在多不同。”
子念一路为永微挡着人群的磕磕碰碰,好不容易到了地下车库,他才松了口气,然而他看到永微脸上却显出焦急的神色。
“你放心,那一对琉璃兔我会拜托朋友帮你留着的。”子念宽慰道。
永微现在却不关心那对拍品,她着急的是,刚才匆忙撤退的时候,自己的一条丝巾在人群中挤脱手了。这丝巾是兰娣去年送她的礼物,如果就这么弄丢了,实在难以同兰娣交代。
“你在车里等,我去找找看。”子念道。
永微想了想,道:“不了,还是我自己去的好,免得你又碰到那个认错人的老同学。”
重返会场,人已经不似方才那么多了,恰好有人捡到了她的丝巾交给了登记台,永微一看,丝巾已经被人踩得稀脏,有一处还开始抽丝了,不由得“哎哟”了一声,于心疼之余又庆幸失而复得。
她一路掸着丝巾上的灰,踏进了电梯间,没留神,坐反了电梯方向,这不是通往地下负一层停车场的,而是上行往顶楼去的。然而,既来之则安之,也只能跟着电梯白跑一趟了。
可是电梯这东西,只要你坐反了方向,你就会发现简直每一层都有人按停。才刚上升一层,电梯就缓缓停了下来,随着“叮”的一声脆响,门外进来一位客人与她打了个照面,简直是冤家路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认错老同学的邱爱军。
永微有些尴尬地退后一步,转身去浏览电梯间的一则广告。冷不防那身后的邱爱军冷笑一声,说道:“你是范嘉年的女朋友吧?我告诉你,他化成灰我也认得他,范嘉年和我同桌过呢。”
永微吓了一跳,她当然相信子念所说的是认错人,然而对方说得那么有鼻子有眼,可见误会之深。
“不好意思,我也是他的同学,大学同学。但他确实不姓范。”永微试着替子念解释两句。
“哼,告诉你,他小学时候就是姓范,而且还是左撇子,偏偏坐在我右边,写作业总是和我撞胳膊!”名唤邱爱军的“小学同学”突然又补充了新的证据。
这下永微相信他是彻底认错了人。子念和这地球上百分之九十的人一样,惯于用右手,并不是“左撇子”一族。她正待向他澄清,但是电梯门又开了,那男人仿佛受了一肚子气似的呼啦一下闪了出去,门外又挤进一众老小,瞬间就将电梯塞满了。
这样上上下下一个回合,永微倒是有些疲乏了。待返回车内却见子念伏在方向盘上正发愣,连永微坐到副驾位上都没反应。永微推了推他,笑道:“哎,你说巧不巧,我在电梯里又碰到你的小学同学了。”
“哪来的小学同学?我跟你说,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子念猛地转过脸来,眉头拧着,眉心高高地突起,像是受了天大的冤枉似的提高嗓门道,“要说多少遍,这人真不是我的小学同学!”
永微吓了一跳,道:“只是开个玩笑,你怎么这么激动?”
“我激动吗?”子念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仓促地收起怒容,“唉,我只是被他当众那么一骂,觉得挺莫名其妙的,旁边还有我们公司的同事,场面多难看。”
“可是你太奇怪了。你一向有涵养,怎么突然一触一跳起来?”永微还是板着脸,眼睛也不朝他看。
“你这是在夸我吗?”子念突然放缓了声音。
“哪里在夸你?”
“夸我有涵养啊。”
永微这才被逗笑了,道:“也许,你该去问问你爸妈,是不是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呢。”
“唉,实话跟你说吧,我今天是为他人做嫁衣,我心情不好。”子念踩下了油门,车子缓缓前行。
“什么意思?”永微其实已经猜出言外之音,然而仍是要这样问一句。
“你瞧,我输给了宋宵,但我还得衷心祝福你们,谁让宋宵是我的朋友呢。”
车子驶离了地下车库,夕阳的光透过挡风玻璃照到江子念的脸上,他皱着眉,眯着眼,似是满腹心事。然而,永微却觉得他的解释半真半假,似是而非。
如果说他和宋宵有什么两样,宋宵可以让她一眼看懂,而子念,无论说多少做多少,他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层,显然与她不是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