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夜.小女人
啊！又奏起这个调子来了！它有一种渐渐消沉下去的节奏。啊！他经过我的耳畔就像垂在一从蔷薇上的微风发出的轻柔的声音，一面把花香偷走，一面又把花香分送。够了，别再奏下去了！爱情的精灵呀，你是多么敏感而活泼，虽然你有海一样的容量，可是无论怎样搞怪超越的事物，一进了你的范围，便会在顷刻间失去了它的价值。爱情是这样充满了意象，在一切事物中是最富于幻想的……——《第十二夜》
海莱尔克的冬天，刚刚下完一场暴风雪，空气中还残留着风雪的味道，不过此时已是宁静之时，没有什么大风在打扰情趣。日蚀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克洛诺斯坐在它的背上，一言不发。海莱尔克没有什么冬天特有的东西，只是每一条非冰封住的河流、每一个挂着冰柱的树枝都折射着太阳的光辉——至于那些偶然结冰的建筑物，似乎已经和它们的主人一起沉睡在浅蓝色的幻境之中了。
克洛诺斯刚刚离开瑞查德家不久，便遇到了刚刚从南方回来的盖尔——他和克雷斯塔去那边看望那位当上城主的酒吧招待。
“老大！”盖尔飞奔过来，扑了上去，投在克洛诺斯的怀里。
“盖尔！”克洛诺斯立刻换了兴奋的容颜，拍了拍盖尔的肩膀，克雷斯塔的训练让盖尔原本瘦弱的身躯长出了少许肌肉。
“老大，索尔变得好漂亮哦，以后我们一起去玩吧！”盖尔兴奋地叙述着，用手比划着，希望克洛诺斯可以联想到索尔城现在的样子。
“噢噢，好的——对了，你有没有看到琼恩？”克洛诺斯随意一问。
“嗯……”盖尔眉头一锁，开始回想先前的事情，“没有，没有……我倒是问了问，听他们说，琼恩老大之后只回来过一次，说是要……缅怀一下索尔的黄油啤酒，然后看一看新的建筑物——之后就匆匆离开了，再也没有出现过，人们说他花了全部财产买了一匹马，往北方走了。”
“北方？”克洛诺斯皱了皱眉，“难不成是回到伊特诺维尔了吗？”
“也许吧，琼恩老大说过，要是遇到了他们，就跟他们回去的。”
“哦……这样也好，琼恩终于可以放下包袱，重新面对自己的故土了……”
——真的吗？琼恩的故土，不应该是海莱尔克吗……
“对了，老大，艾希亚公主说……可以给我们开个庆功宴哦……”回家的路上，盖尔忽然对克洛诺斯说。
“啊？艾希亚？”克洛诺斯不由得一惊，“什么庆功宴？”
“哎呀……就是我们之前从索尔回来，不是一直没有庆祝吗……最近老大打不起精神来，所以我和克雷斯塔叔叔商量之后，才去请求艾希亚公主的！”盖尔纯洁地眨着眼睛，天真地看着克洛诺斯。
“真是……乱操心……”克洛诺斯无奈地笑了笑——他们不知道自己不太喜欢艾希亚吗，“不过……还是谢谢你们……我会去玩的……”
“哦哦！万岁！”盖尔欢呼起来，然后跑着朝着克雷斯塔家的方向奔去。
很快的，盖尔已经打扮好了，克雷斯塔也难得地穿上了礼服，然后荣光满面地等待着克洛诺斯换上一件正装去参加傍晚开始的宴会。
“哎……”克洛诺斯没有办法，只得脱下温暖却不雅观的黑熊皮衣，换上一身内层嵌有黑天鹅绒的黑色制服。随后盖尔和克雷斯塔一拉一拽地带着他出门了。
“啊！”走到皇宫前的甬道时，盖尔忽然叫了一下。
“什么？”克雷斯塔和克洛诺斯一齐问道，然后克洛诺斯愣在了原地。
艾希亚和艾西正站在甬道前等他们，艾希亚似乎是特地来的——意思就是，艾西只是为了守着艾希亚才会跟来。
“欢。迎。你。克。洛。.诺。斯。冰。焰。”艾西半眯着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是……无尚的荣光为您而闪耀……国王陛下……还有艾……公主殿下……”克洛诺斯有些脊背发凉地回答。
“欢迎你……尊贵的骑士，冰焰的导师，克雷斯塔.罗亚尔——愿阳光永远照耀着你。”艾西换了一种态度对克雷斯塔问好。艾希亚也轻轻微笑着向克雷斯塔屈膝行李。
“守护您的荣耀即是我的使命！阳光永远属于您，我的国王，海莱尔克十九！”克雷斯塔向艾西行礼，然后转向艾希亚：“愿我们的圣女永远如女神般美丽，愿星辰都为此蒙羞，不愿再与太阳争夺天空上的土地！”
“欢迎你，孩子……”艾西最后看着盖尔，嘴角竟然轻轻动了一下，“欢迎你……孩子……永恒世界的儿子，高傲的伊特诺维尔人，盖尔.雷亚，海莱尔克欢迎你……”艾希亚也轻轻笑了一下，然后转身看着艾西。
“啊……”盖尔有些吃惊，神往地看着艾西，然后拼命地点头，“谢谢伟大的国王！永恒世界永远祝福你——您！”
“……”艾西的嘴角微微上扬，表示他在微笑，然后转身走入了甬道顶棚的阴影中，艾希亚回头笑笑也跟着自己的哥哥走了过去。三人迅速地追上去，甬道尽头，灯火通明，早已到场的人们已经开始期待起这场宴会了。食物的芳香和温暖的热气迎面而来，混杂着名贵的香料和甬道旁艾希亚种植的花朵的味道，让人心生向往之情。
“哇！看啊！那是克洛诺斯！”“哦！”“小英雄诶！”“我们的骑士殿下……”一群欢呼声中，克洛诺斯一行人走入会场，然后人们又开始以更加夸张的语气感慨艾西和艾希亚的到来。唯独是克雷斯塔和盖尔绕开人群，到一个偏僻的地方独自享受宁静的舞会。
“克洛诺斯骑士……今夜，将有最美丽的女孩子和你一起跳舞的！”
“艾希亚殿下，我可以亲吻您的手吗？”
“国王陛下，我看到了国王陛下……！”
“对，最美的女孩子和克洛诺斯殿下跳舞！”
“我是最美的！”
“我才是呢……”
“我曾经和他说过话啊，你有吗？”
“这……这……”
羞涩的女孩子们开始有些不愉快地互相盯着，克洛诺斯无奈地苦笑着，趁机转身离开了，当那些羞涩的女孩子们再度转过身来，希望克洛诺斯牵着她们的手步入舞池的时候，年轻的骑士已经不见了踪影。
独自逃开的克洛诺斯，漫步目的地走着——走着，走着，不自觉地再度来到了最初与莉泽尔相遇的地方，美丽的小花园里，一切还是一如以往，只是仲夏的热情早已被冷却成萧索的冬风，混杂着树上零落的吹雪，没有那些热情恋人们的絮语，也没有花丛后面忽然出现的拥抱，宁静而沉郁，让人心生悲怆之感。遥远的地方灯火通明，摇曳的烛光透过绫罗绸缎反射出暧昧不清的光芒，被冬天散乱的视线，光明也混沌不清，好像生不起来的太阳……再没有红头发的骑士穿着红色的礼服出现，她不会挽起双手拉着自己的衣角，她不会坐在草丛后面等着自己的拥抱。整个花园里寂静无声，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刺骨的雪的气味，却一点不让人觉得清新，只是冷，凛涩而琐屑，让人疲倦，为之战栗。
“克洛诺斯……”忽然一个尖锐的话语穿透了思念和记忆，“我就知道，你会来。”
“……”克洛诺斯茫然地从回忆的湖泊中苏醒，有些不适应灌入脑海中的冰冷的湖水，拼命地从梦幻般的蓝色灯光中游上现实的世界，浮游的记忆终于结束了，一句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剑，一把斩断了回忆中细琐的丝弦，让那些马尾的弓毛再也不能在断弦上演奏。回到现实，浅色的蜡烛没有改变夜空的颜色，不知怎么回事，夜晚总是让人神志不清，即使寒风总想把他吹醒。
“我知道你会来，最美丽的女孩子可以和克洛诺斯跳舞……”对方学着那些充满期待的话语，可是却让人听得脊背发冷，一字一字像深褐色的污水渗入血液，污染整个灵魂……
“……是……拉泽尔？”克洛诺斯忽然有些疑惑了。
“当然了。”拉泽尔笑着，站在烛光和树影的交界处，蒙昧不清——笑容有些假。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克洛诺斯不太想见这个充满嫉妒心的女孩子，更何况她是莉泽尔的妹妹。
“没什么，今天我很开心，不但见到了我深爱着的你两次，还得到了一生中除了你最想要的东西。”拉泽尔笑嘻嘻地回答。
“爱？这不是爱。”克洛诺斯冷冷地说。
“为什么不是？”
“这种事情上，莉泽尔会比你成熟很多，当你发疯地爱一个人，太过分地话，只会让他痛苦，这不是爱，这是占有的欲望——你也可以理解成，这只是单纯的妒忌。”克洛诺斯把莉泽尔的原话说了出来。
“妒忌吗？是啊，我是很妒忌的……”拉泽尔缓缓地说，“也许你会想，有没有莉泽尔对我都不会变吧……”
“是——”
“但是你知道吗？第一天开始，我就爱上你了，如果她不是我的姐姐，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抢夺，但是不一样的，那是莉泽尔，我的姐姐，朝朝暮暮和你在一起的人，一起去战场的人，即使我把你抢了回来，你们还是在一起，生死与共，我还是什么都不是的人！”拉泽尔甚至没有给克洛诺斯说什么话的机会——
“但是——”
“闭嘴，现在莉泽尔死了，爸爸妈妈都死了，就我一个人了，你不该赔偿我们家族什么吗？你要瑞查德家族就这么灭亡吗？告诉你，克洛诺斯，冰焰家族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除非你可以给瑞查德家族一个好下场——”
“拉——”
“我告诉你，我在恶狠狠地谴责你，没错，你必须补偿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你给姐姐的爱一点不减少地给我，娶我，然后——”
“够了！拉泽尔！”
“怎么就够了？我告诉你，我不吃你这一套，你必须——”
“啪！”克洛诺斯朝着拉泽尔的脸狠狠地抽了一巴掌，拉泽尔险些摔到地上，她捂着自己地脸，愤恨地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克洛诺斯。
“我都已经把瑞查德家的房子卖掉了……就是为了换一件配得上你的衣服，我做了这么多，还不够吗，你要我无家可归吗……”
“够了，拉泽尔，我说过，再也不想见到你……”克洛诺斯眼中反射出凛冽的寒光，怒气甚至比这冬风更加冷峻严厉，“你，什么都没为‘我’做。”
克洛诺斯无言地转身离去，再也不想回头了，对于那身华丽无比，镶满钻石的衣服根本没有看上一眼，对于瘫倒在地上的人，也不愿意去多想，近日来的烦躁更加浓稠难耐，后面断断续续的哭喊和歇斯底里的喊着自己名字的咒骂全都变成了无声的躁动，宁静。宁静。一切全都笼罩在冬日的寒冷里，哽咽着窒息，窒息，沉默着死去，死后，当然再也无法呼吸……
真是……很搞笑的……
克洛诺斯的身影消逝在浓厚的阴影层叠之中，已经看不到了。
我要，怎么办呢。
拉泽尔默默地流泪，把脸上的红妆哭得凌乱，心中只有无助和孤独。
仇恨？谈不上吧，她是没资格仇恨谁的。
“克洛诺斯……”拉泽尔缓缓站起身来，“我不会要你幸福的……我一定会去找你的，我……会让你……后悔的……”
空气再次凝结成霜，混合在结冰的植物身上，艾希亚在王宫里某个隐蔽的小屋里奏起哀伤的音乐，那是遥远而古老的旋律，大提琴发出的声音撕心裂肺，让人窒息；接着，艾西的管风琴的声音刺耳地和了进来，节奏，旋律全都是那么地不和谐，然后艾希亚开始歌唱，是那些我们听不懂的语言，每一段都是悲凉，每一句都是凄惶，每一字都是死亡……
海莱尔克，国王与圣女，图拉扬之外的太阳信仰的中心。
这一对兄妹，在每个夜晚，在太阳信仰的中心，演奏着哀悼太阳的旋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