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在伤员缝合伤口时惊天动地的惨叫声中离开了营地,沿塞文河左岸向北进军。
“可千万别下雨。”卡里乌瞥了一眼阴沉的天空,扶了扶头盔低声嘀咕着。
“与其担心下雨,您还不如担心一下大队长公民。”第二百人队的旗手,留任军团士兵卢塞乌斯朝大队长的方向一努嘴,“大队长今天怎么了?”
卡里乌斜瞟了一眼走在自己侧后方魂不守舍的马库斯,随后立刻收回视线,压低声音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今天上午打仗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开会后才变成这个样子的,不,准确地说是看到凯之后才……”卡里乌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变得精彩了起来。
“怎么了?”
“队列中保持安静!”百夫长突然翻了脸,“无情”地训斥起自己的旗手。
“切。”卢塞乌斯不屑地撇撇嘴,不再作声。
众人眼中失魂落魄的大队长马库斯正努力集中注意力,他很想现在就转身让凯到布莱克尼带着自己写给阿尔托莉雅的信回家,将这些寄托着爱情与思念的文字传达给已阔别四年的恋人……
但是马库斯悲哀的发现,现在的阿尔托莉雅没有任何一丝知道自己是谁的可能。如果把这几封倾诉衷肠的信件寄出去,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便恐怕无可挽救了——有谁会给一个未见面的小姑娘写这些话!
恐怕只能在信件含蓄地表达一下关怀,以及提醒一下未来1937年的那场战斗,让她千万当心,别再次被“革除教籍”魔术困住,这样说不定两人都能活下来……
等等——马库斯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如果不列颠的命运以及她的命运因自己的行动而改变,那么还可能有1937年的那次圣杯战争吗?!
当这种疑问伴随着自己的思考出现在马库斯的脑海中时,巨大的痛苦令他简直无法呼吸——因为他的出生甚至都与英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马库斯曾对迪米特里说过,自己的外祖母是西班牙人,至于外祖父身为纯正到不能再纯正的俄国人,为何会娶一个西班牙小魔术师家的女儿,这还要从1814年俄军以欧洲救世主的姿态进入巴黎说起。
那时,身为外交官的外祖父的祖父认识了同样身为外交官的外祖母的祖父。一百多年后,后人们已无从记得当时的确切情况如何,只知道都精通法语的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两人的友谊在后来的维也纳和会期间得到了进一步加深。
马库斯的外祖父家也算是小贵族家庭,充当着亚历山大沙皇的侍从文官,而外祖母家虽说曾是西班牙的大贵族,但家境却由于拿破仑发动的半岛战争而残破不堪,甚至连表面风光都难以维持。两家倒也算得上门当户对,自然而然地就起了贵族联姻的心思。
然而尴尬的事情发生了,两家人丁不旺,居然都没有适婚的家族成员,于是刚刚成年的两人只好约定各自回家勤奋造人,以让双方的儿女将来成婚。
但是正如中国古代的贤人所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为欧洲带来三十年和平的“欧洲协调制度”并不能永远维持:沙皇越发难以遏制他的扩张雄心,奥匈帝国的凯撒希望在巴尔干有所作为,法国则企图重返国际舞台……圣地基督徒的保护权问题最终成了引爆这个大炮仗的火星。
1853年,俄国与英、法、土三国的东方战争(西方称克里米亚战争)爆发,外祖父刚成年的大伯(外祖父祖父的长子,之前都生的是女儿,碰巧西班牙那边也没有儿子)当时在黑海舰队服役,不久便为国捐躯,联姻的事情就此搁置了。
直到外祖父这一辈,两家才碰巧有了年龄合适的子女,终于完成了当年二人在维也纳的约定。
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英国的命运改变了,外祖母一家的祖先还能否在半岛战争中幸存就成了未知数,外祖父的大伯还会不会被英国人的十八磅炮轰飞也存疑。如果外祖父的大伯没有阵亡、或者晚两年结婚后再阵亡,那么谁知道两家会不会在外祖父身上再次联姻?
如果外祖父和外祖母没有结婚,那么哪来的母亲?!母亲没有出生又哪来的自己?!退一万步讲,即使历史面貌天翻地覆,他依然如期出生在1920年的斯摩棱斯克,那阿尔托莉雅呢?没有得到圣杯挽救不列颠的悲愿,她还会选择在临终前成为英灵吗?
“真该死,我该怎么办!”
马库斯咬牙嘀咕着俄语,欲哭无泪,现在好了,想改变她悲惨的命运恐怕要把自己搭进去,最少也要埋葬这一段爱情。而若是马库斯“足够幸运”,到了1937年一切照旧,那就只能说明:他为阿尔托莉雅准备的东西都没用,她还是走到了末路,最终与圣杯订了契约……
“我该怎么办……”
…………
终究还是下雨了。
马库斯和费根坐在树下,帐篷布随意地披在头顶。马库斯呆呆地看着从防水布的缝隙中漏下来的水柱,一声也不吭。
“报告大队长公民,我们的弹药袋密封良好,火药依然可靠,额外携带的散装火药也都保存完好。”
“第一百人队的手榴弹也完好无损,备用的手榴弹用四层帐篷布盖着,万无一失。”
“很好,回去休息吧。”马库斯疲惫地笑笑,示意图恩与卡里乌解散。
两人担忧地对视了一眼,随后敬礼,返回了各自的百人队。
费根见四下无人,低声问道:“您不舒服吗?”
“我很好。”
“是因为那个阿尔托莉雅?”费根道破了马库斯的“秘密”,“她就是您朝思暮想的情人吧。”
“是的。”马库斯不再隐瞒,当然,他也瞒不过去了。
“那么您担心什么呢?她背叛了你吗?”
马库斯叹了一口气:“没有,只是我们的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了,她已经不记得我了……”
费根以一种“神经百战”(成年兵百人队的百夫长图特称他这位老战友为“老流氓”可不是空穴来风)的语气发问:“为何这么确定呢?”
“她没有任何理由知道我,我们只认识了七天。”马库斯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脑海里她的身影已经非常模糊,灯光、舞曲、深夜的小巷、林中的城堡、体育场……杂乱无序的回忆汹涌而来,然后就是1941年的盛夏:榴弹爆裂、机枪怒吼、坦克轰鸣、敌机呼啸……
“而且那么多年过去了……”
往事好像梦一样,或许那真的就是一场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