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克托在布莱克尼的大厅中见到了换上常服的科尔福德指挥,负责接待的卫兵敬了个礼便转身甩开手臂迈着奇怪的脚步离开了。
“阁下就是来自贝特乌斯的埃克托先生?”
埃克托看到一个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年轻人面带微笑地迎了过来,向他伸出了右手。他见状也伸出右手,和这位赫赫有名的“不列颠的梭伦”握手。
“虽然我早就知道科尔福德指挥大人是如此年轻,但见面后还是被吓了一跳。”
“您称呼我为马库斯就可以,这里算是我的家,并不是什么正式场合,请坐吧,埃克托先生。”
埃克托便坐到了主座左手边的那张比主座稍微简朴一点的躺椅上,虽然在他眼中这张罗马式躺椅还是豪华得不行。马库斯见状也没有坐到主座上,而是坐到了中年骑士的对面——一个相当平等的位置,当然是马库斯按照37年执行任务前学的外交礼仪,具体在这个时代符不符合他就不清楚了。
“您来的正是时候,今天少主小普布利乌斯下午时候被他的父亲叫走了,但是厨房按照他的爱好为他准备了对我而言有些奢侈的食材,现在这些佳肴正轮到我们来享用。阿尼娅,现在就可以准备晚餐了。”
埃克托客气地道谢过后,接着为自己拖延了这么长时间才到布莱克尼来表达了歉意。马库斯当然不在意这个骑士什么时候来,因为证据早已充分,而且北卡尔迪克特法院的草台班子也已经搭好:“明天就可以对皮克托和他的帮凶进行审判。”
“谢谢,马库斯阁下。”中年骑士严肃地说道,“不仅是为了我的好友康文,也为了这些年被杀害的所有无辜者。”
“您的感激我受之有愧,您也知道皮克托不过是某些人用来干脏活的一枚棋子,真正地凶手仅仅被斥责了事。”
马库斯的话中带着的一丝对尤瑟王的不满令埃克托心生警惕,的确,尤瑟王对敏斯特的处理虽然没有触及到不列颠人的心理底线,但也远称不上公正仁慈。整个事件中只有马库斯的立场最为正直,如果他不接受尤瑟王的调解甚至予以批评,尤瑟王的处境就会非常难堪。
倘若“不列颠的梭伦”成为尤瑟王的反对者,麻烦可太大了。马库斯本人的“正义”无人可以指摘,那么站在他对立面的尤瑟王当然就是“不义”的,这将是对不列颠“潘德拉贡”王朝(如果算是个王朝的话)统治根基的巨大打击。
毕竟尤瑟王既没有帝国皇帝的授权,也没有得到罗马主教的认可。他的统治合法性来源于他的“公正”和“英勇”。他以美德成为不列颠人公认的王,美德”是尤瑟王王座的唯一基石,“不义”当然是尤瑟王决不能承受的指责。
因而摩根即使恨得牙痒,也只得坐视尤瑟王任命马库斯为“指挥”(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贿赂):要是她父亲的执政合法性被动摇,她继承的合法性又从何而来呢?
这也是为什么尤瑟王会派出一个普通的骑兵充当任命马库斯的信使——万一马库斯翻脸,羞辱一个尤瑟王的亲卫总比羞辱尤瑟王的钦差造成的冲击小得多。
埃克托迟迟不到布莱克尼就是为了看马库斯对尤瑟王的信使有何反应,当然最后结果是对阿尔托莉雅最为有利的那种。马库斯反对摩根,但却对尤瑟王体现出了极大的尊敬:这位新任的指挥甚至为一个普通的士兵举行了阅兵,就因为他是国王的代表。
不过听这位年轻人的口风,似乎他依然对尤瑟王的处置,甚至是对陛下本人有所不满。埃克托陷入了沉思,这个年轻贵族究竟在想什么呢?他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人?若他果真如先前所想的那般希望成为王党的中坚,又为何对着自己这样一个初次见面的外人表露对陛下的异议呢?
埃克托怎么能想到,北卡尔迪克特这些在埃克托眼中极为睿智且全面的行政举措都要归功于一千四百年来人类政治体制的进步,以及苏联的唯物主义教育。所谓内政能力惊人的马库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政治新手,对权力斗争几乎一无所知,至多不过记得几句政治学名言。
也就是说,马库斯在对埃克托吐槽尤瑟王的时候,压根没考虑过这么做的影响。他本人根本没有什么政见,以前只一门心思想发展好领地,然后明年选王会上把这块“封地”交给阿尔托莉雅就算完了,至于不列颠王国现阶段的政治情况,与他这样一个注定很快就要灰飞烟灭的人有何关系?
所以他在不列颠内部政治斗争上对马默修士几乎是言听计从,因为他只想为阿尔托莉雅解决她将面临的两个最大的困难:国防安全和粮食问题。
在安全问题上,马库斯已经训练出了一支低配版十四世纪的军队,也留下了一些诸如“火炮制造”等资料。而在粮食问题上,布莱克尼今年粮食增产至少一倍几乎板上钉钉,牛耕粪肥、铁制农具以及耕者有其田的政策,至少在王畿总能推行下去吧?
总之,马库斯既缺乏染指政治斗争的能力,又缺乏对待政治斗争的严肃性。之前有话痨提醒着还好,话痨一走立刻放飞自我,倒是白白让埃克托疑虑了一晚上。
…………
北卡尔迪克特法官由罗德尼临时担任,公审大会就在广场上进行,被告被允许进行辩护,但没有辩护律师。毕竟现在连法官都需要公民大会的议长担任,哪还有余力去找专业的律师呢?
再说,凭借不列颠人朴素的正义感,给土匪当辩护律师还不得被人痛骂“同案犯”?
罗德尼法官在解释法条上犯了好几处错误,好在皮克托匪帮的犯罪事实简单明确,且匪首本人配合调查,最后的结果自然无人不服。
“本庭最终判决,皮克托、伊萨库、马库斯(对,这个土匪跟执政大人同名)等五人绞刑,盖乌斯、嘉德等十七人劳动改造……”罗德尼重重地一敲法槌,“本庭审判即为最终判决,闭庭!”
坐在木板凳上的马库斯带头站起来,低头以示对法律的尊重,随后临时充任法警的第一百人队成员将土匪带离了广场,皮克托等五人也被带去了绞架处。他们的亲人也神情悲痛地跟在后面。按照北卡尔迪克特的法律,被执行死刑的囚犯的家属有领回尸体的权力。
“还算顺利,执政大人。”盖尔神情放松地叹了口气,这次特殊的审判大会正是由他负责,马库斯提出的各种奇奇怪怪的要求和安排令他十分疑惑,这种审判未曾见于任何一本他阅读过的法律书籍上,但似乎比他见过的记录都要先进。
“您是从哪里知道这样的审判方式的?”参观了整场判决的埃克托同样抱着疑问。
“这只是我家乡约定俗成的审判方式,我并不知道具体的习惯法依据。”马库斯毫不犹豫搪塞起来,他难道能说“我是从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看到的”吗?
不过马库斯也不能算说谎,毕竟37年在莫斯科真的举行了一次规模的公审大会,虽然那次审判在马库斯眼里属实是一个惊悚的黑色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