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刚刚经过高强度的训练,英挺的面目中充满了疲惫倦怠的痕迹。
他向她走近,高大的身形散发出牢狱一样限制她自由的气息。
她觉得口舌发干,嗓子像被人用浓烟熏呛过一般燥痛。
她无法开口呼唤出他那曾经在她梦中唤过千百回的名字。
“姜——拓!”
另一个女孩首先唤出他的名字。
姜拓即将迫近的身形陡然站定。
他回过头去。
“姜拓!”
有个女孩首先唤住了他。
安悄悄探出了头,看到那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
浓眉大眼,看上去天真而单纯。
女孩走近姜拓,第二声唤得更为亲热,“姜拓哥!”
姜拓却显得有几分犹豫,只用很淡很勉强的声音应了一声:“哦。”
随后又问:“有什么事?”
站在安的位置上,看不清姜拓此刻的表情,但那女孩的表情她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她像做戏一样,未语泪先流。
“对不起……”她哭得双肩轻颤,楚楚可怜。
姜拓好像也不习惯如何应付哭泣的女子,语气不再似之前那般冷静平稳了,“有什么话……好好说就可以了。”
“姜拓哥……”女孩跃上一步,就势想靠上他的肩膀。
可姜拓反应迅速地伸手推了她一把,稳住了她的步伐。
女孩的哭声哽住,脸色霎时有些尴尬。
但很快,她缓和过来,抽抽噎噎地又开始说话:“真的对不起!刘铭函的事情……可不是我指使的。是他自己多事,请你相信我!”
安这才明白,原来她就是刘铭函口中一直念叨的洪恋思。那所谓莫非的义妹、也跟姜拓是“小两口”的女子。
只是想不到她的外表看上去竟如此清纯,全然像个未经世故的初中女生一样。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姜拓恢复了冷漠的声调,但话语里却透露出不追究的意思。
洪恋思眼睛一亮,立刻止住了抽泣,“我就知道,姜拓哥你对我最好,你是不会责怪我的。谢谢你,你真好!”
说着,她把头一偏,又想往他肩膀上依靠。
可姜拓竟把身体一偏,并且退后一步。
洪恋思第二次扑了个空,再也无法掩饰住内心的尴尬。
安突然有点可怜她。换了是她这样被人连着推拒两次,会觉得丢脸死,马上掉头就走了。
但洪恋思显然与她的个性不同,她只是又堆上楚楚可怜的表情,幽怨而直接地问:“姜拓哥,你……是不是讨厌我?”
“没有。”姜拓道,“你是莫非的同学而已,与我无怨无仇,何来讨厌?”
“那么……”对方进一步,更为直接地问道,“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安没想到自己还能遇上这种当面表白的场面,偷听这种事情是不是不太道德?
以她的教养,此刻应该闭上眼睛捂住耳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才是。
但她真的很好奇,也很关心姜拓的答案啊。
是以,她反而竖起了耳朵,睁大了眼睛。
姜拓显然也因这个问题问得如此直接而愕然,久久无言。
令两个女孩都被他的沉默而搞得七上八下。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回答:“洪同学,我们其实……一点也不熟,是不是?”
“不熟没关系啊,第一印象最重要!我就是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开始很喜欢你,那么,只要你不是特别讨厌我,就有可能喜欢,对不对?”
姜拓似乎很认真地在思考,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答:“对不起,并不是只有喜欢和讨厌这两个极端而已,大多数的人彼此之间的印象都只是一般。很遗憾,我只是一般。”
他显然在照顾对方的颜面,说话省略了一些关键字。
但大家都听得出他的意思是:我对你的感觉只是一般。
安顿时感到松了一口气,唇角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笑意。
“可是我喜欢你啊,真的很喜欢你!”洪恋思仿佛是抱着孤注一掷的赴死之心而来的,步步逼近,再一次泪流满面,“求求你,姜拓哥,给我一个机会,试着和我交往好不好?我会做得很好的,真的不会令你失望的!”
“那个……洪同学,我想你可能不明白,感情的事情讲究的是一个缘分,我对你并没有……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勉强给了你机会的话于你于我都没有好处。我会觉得很别扭,而你的宝贵时光也因此而耽误。而且,什么算是‘做得很好’呢?假如是我喜欢的女孩子,就算要我诸多迁就,我想我也会甘之如饴,但万一是不喜欢的人,就算对方再怎么委曲求全,我还是没有办法被感动。”
姜拓似乎已经由最初的惊愕中恢复,并找到了拒绝别人的感觉,越说越冷静,越说越滔滔不绝。
洪恋思终于流露出一丝灰心的神色,娇嗔一声道:“姜拓哥,你可……真是狠心呐!”
躲在暗处的安在听到这样一声婉转娇啼之后,落下一身的鸡皮疙瘩。这洪恋思前世恐怕是个唱戏的吧?
“那么,你可以回去了,是吧?”姜拓这样道。
“你!”洪恋思气得一跺脚道,“你就真的这么讨厌我?多看我一会儿都很不耐烦吗?”
安真想替姜拓回她一句:是呀是呀,我好不耐烦,你快快走吧!
可姜拓却似乎非常有耐心,不紧不慢地道:“我早说过,对于你,没有特别喜欢的感觉,也不会特别讨厌,只是现在我要回家,你再站在这里除了浪费时间外没有别的用处。”
不知不觉,天已经完全黑了。
背对着安的姜拓抬起手就着亮起的路灯看表,“哦,都快七点了,快回去吧!”
说着,他兀自转身想往楼道里来。
安又开始慌乱,往后退闪着。
“姜拓!”洪恋思再一次叫住他,有点气急败坏,“你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了?是因为有了喜欢的人才看不上我的,是不是?”
姜拓没有再回身去面对她,藏身在楼道里的安学敏却正好看得到他的表情,他的表情在这一刻,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安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他停跳了一拍。
和洪恋思同样的紧张,她也在等待他的答案。
“现在的我,”姜拓缓缓地开口,“还没有心情考虑那种事情。”
“那好,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才可以有心情?等你有了心情……”
“就算我有了那种心情,”姜拓回身打断她,“洪同学你也并不是我会选择的类型。”
可能也察觉到了自己说这话过于无情,他又微微欠一欠身,“对不起,实话总是有点伤人。”口气也有点软下来,“听话,回去吧。”
“我到底有哪点不好?到底有哪点达不到你的标准?”洪恋思控制不住地朝他大吼。
姜拓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楼道,同时与黑暗中安学敏晶晶亮的眼眸蓦然对上。
他立时呆怔住。怎么都想不到会有人在旁边偷看这一幕。
安尴尬至极,慌忙把脸转过去,自欺欺人地想对方没有把自己给认出来。
姜拓的脸色猝然阴沉下来,一言不发地冷着脸直上楼梯而去。
洪恋思兀自追在他身后大喊:“姜拓,你简直是个冷血动物!”
当洪恋思终于没趣地离开以后,安才敢自藏身之处现身出来。
这时候时间是七点半,天也完全黑了。
回家吧,爸妈说不定以为她在哪个好朋友的家,但一般玩到八点左右也该回去了。
“喂!”
转身将走的时候,听到没有灯光的楼梯上有人在背后轻轻喊了一声。
她吓了一跳。
回过头,却看到竟然是姜拓不知何时又折返下来了。
“叫、叫我吗?”
他没有回答,直走到她的面前才停步。
高大的身材笼罩着她,令她感到几分压抑,如被抓了现形的小偷一样惊慌。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语气很一般,但听在她的耳中就是觉得像审问一样。
“我……”
该怎么编呢?走亲戚?上同学家?还是说……迷路了?
真头痛啊,她可没有什么说谎天赋。
憋了半天,她憋出一句废话:“那个……原来你认得我啊?”
刚才他走上楼时冷着脸,正眼也不瞧她一眼,她真的以为他没认出她来呢。
“安学敏,熟识的朋友一般都叫你安,是我的学妹,也是《茁芽》的记者。”姜拓把初次见面时她的自我介绍背诵出来,又道:“在学校里见没见过我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自上次在球场上你想采访我开始,我们这次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不是吗?”
在如此境况之下真不知道是该悲哀还是荣幸,他竟然如此深刻地记着她。
“那个……昨天的事,我特意来感谢你的,若不是你出面来解决,我们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还有上次在球场上,也是因为你我才可以避过人家踢来的球……谢谢你啊!”
转移话题,赶快转移话题,可不能让他看出来自己跟洪恋思是存在同一个心思的。
一想到他有可能会像拒绝洪恋思一样拒绝她,心头就像压了块千斤巨石一样难受。打死她也不会把心里的好感向他表白,绝不表白!
姜拓低头看着她,目光中充满了狐疑。许久,才说出两个字:“不谢。”
听上去酷酷的。
就在安放下心来以为可以安然撤退的时候,他突然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安心里咯噔一下,是啊,这也是一个很令人头痛的问题呢,怎么知道的?
“那个……瞎摸就摸到了。”她含糊地试图蒙混过关,“我随便找几个新村转转,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你哦,你真的住在这里吗?真巧啊。”她不停干笑着,笑得自己都觉得虚假。
姜拓的眼中仍有怀疑,但没有再追问下去。
“刚才,你从头到尾一直就站在这里吗?”他又问。
“啊?”她琢磨着他问话的意思,很快反应过来,慌忙道:“那个……我什么都没看见哦!”
说完自己也觉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低垂下头,不敢看他的脸色,过了好一会儿,才老实地道:“其实……也不是存心想看想听的,不好意思哦。”
“那你也该知道了,昨天的事情就是因那丫头而起的。”姜拓叹了口气,“我代她向你致歉。”
为什么要代她致歉?明明什么关系都没有,却还代她致歉,让人觉得他还挺维护对方似的。
安心里有点不舒服,忍不住问:“你……真的一点也没有喜欢她吗?”
姜拓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一愣,才道:“当然没有。你不是也见到我是怎么跟她说的了吗?”顿了一顿,他又道:“而且,我也不相信她对我有多么深的感情。小女孩不懂事,以为对一个人有好感就是爱情……过一阵子她就会想通的。”
“情窦初开的感情,也可能会是一辈子的。”安不知是在替洪恋思的感情做辩白,还是在替自己,“只要是两情相悦,就有可能会是一辈子的事情。”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关键是,我们没有两情相悦,以后也不太可能。”姜拓淡然地反驳她。
安这才惊觉自己的造次,跟他讨论感情干吗?存心要惹人怀疑不成?
她忽而缄口不言了。
“天很晚了,”姜拓道,“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很危险,快回去吧。”
这种略带一点关怀的语气令人觉得温馨。
“知道了。”她把拎在手里的书包背上肩头。
“我正好也要出去,送你出巷口吧。”他又道,“巷子里没有灯,晚上一个人走有点吓人。”
“我胆子很大的。”生怕被人看轻,她忙道。
“是吗?那我刚才在楼梯上叫了一声,是谁吓得浑身发抖来着?”
是——谁?安回想自己适才的反应,有浑身发抖吗?不由有点脸红了。
才走了没几步,姜拓突然道:“你书包的拉链开了。”
“啊?”安忙把包拿下来。
这时候,眼睁睁看着一张纸片晃晃悠悠飘了出来。
“东西掉了。”姜拓说着,弯腰就去捡。
“等等!我自己来!”安极度惊惶地俯身过去抢。
张着口的书包里又接连掉出来一叠相类似的纸片。
同样蹲在地上的姜拓依稀看到好像是什么照片。
安此时恨不得全身扑在地上掩住那叠照片。
如果被姜拓看清她把他的照片都随身收藏了起来的话,什么心事都无法掩藏了,她会丢脸丢到大西洋的。尤其里面还有几张是两个人合抱在一起的。
自那次写完文章后,她软磨硬缠地把这些照片从邵征那里要了过来,一直随身携带。并且每一张照片背后她都写下了暗恋的心情。
“我自己来!不许你看!”她口不择言地道。
夜色昏昏,衬着安急得青白的脸色,格外诡异。
女孩誓死捍卫着一段心事,急切而严厉。
那一刻,在她的眼里,姜拓觉得自己被看成了敌人。
他抽回准备帮忙的手,脸色沉郁地站起了身。
安趁着这个机会手脚并用,把照片扫回自己的包包内。
像饿了三天的人捡到一袋米,迫切占为己有的感觉。
抬头看到姜拓不善的面色,她心虚而羞惭地红了脸,“对不起,因为……因为……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我没有窥视别人隐私的习惯,你大可放心。”姜拓闷声道。
“不是这样的……”她嗫嚅着,却不知道该找什么样的借口来做解释。说实话更是万万不行。
“算了,走吧。”姜拓仿佛也无意要听她解释,“我有事情,快迟到了。”
小巷里果然没有灯。
两个人在沉默的黑暗中行进。
因为有所误会,安始终觉得气氛有异,姜拓好像不愿意再理她了。
他在怎么想她呢?觉得她是个很小心眼的女孩?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也不知该找什么话来跟他说。
难熬的一段黑暗的路,两个人好像一对陌生的旅人,因为同路而迫不得已走在一起,却也如平行线一样永远无法交汇。
当并肩走在一起时候,更真切地发现他是那么高大,她在他的身边显得那么袖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