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傻丫头。那时候他已经捡到她丢失的照片了,他已经明白她的心意了。傻丫头,往自己身上揽事情,不就为了找机会见他一面吗?
……
“姜拓,哪怕我从这里掉下去,我相信你也一定可以接住我的,我相信。”
……
多傻的丫头,明明是他站在楼梯上面,而她在楼梯下面,她却非要他接住她,不顾一切地往下面跳。
若不是他反应快从后面抱住,她真的要头破血流呢。
回忆着这些,他不由自主地轻笑起来。
天,就在这时突然阴了下来,好像要下雨了呢。
又是夏天了,夏天的雨通常是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姜拓没有带雨具,他也觉得应该要回去了。
当转身想走的时候,却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
安……学敏?
她站在他的身后不知已经多久了。
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沉思,看着他傻笑,看着他在林立的新楼里费力地寻找往昔的线索。
“你……”他开了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大雨倾盆而下,适时缓解了二人的尴尬。
一声惊雷在头顶上炸响。
安犹豫了再犹豫,突然下定了决心地上前拉住他,“去我家避避雨吧,我家就在这里。”
面对他的时候总是会不忍心,不忍心看他冒着大雨在外面淋成落汤鸡。
“你——家?”
“我在这里买了一个单间,从家里搬出来住了。”她解释道。
他被她拉着手臂,茫然地跟随着她的脚步,心中只是疑惑地想着:她在这里买了一个单间,为什么要在这里?
而且,还是顶楼。
进了屋,安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拖鞋给他换。
鞋的颜色和款式都是中性的,号码却有点大,不禁让姜拓产生些许联想,下意识地局促起来。
安翻箱捣柜,又找出一件大号的T恤衫丢给他,“先换上吧,我替你把衣服熨干。”
他的上身湿得很,裤子却还好。
姜拓走进了卫生间,第一个反应却是有意识地四处察看。只见一些女性清洁护肤用品摆放得很整齐,牙刷和牙杯只有一套,各种毛巾也都是单条。
找不到有男人住在这里的痕迹,他莫名其妙心情就好了起来。
把T恤穿上身,发现不过也是一件比较中性款式的休闲装而已,衣服上有淡淡女性的体香,应该是她平时自己穿的。虽然对于她已经是大号,但穿在他的身上还是嫌短。
换了衣服出来,看到安也已从卧室里换好衣服出来了。
家常的淡色短袖圆领针织衫,配了条白色的棉布裤子。
——小绵羊。姜拓脑子里又第一时间联想到了这种动物。
清汤挂面的长发湿淋淋地披在肩上,她拿了块毛巾正擦拭着,那个动作做得很优雅,很柔美。
这么多年,其实她一点都没有变呢。
她看向了他,他忙避开了目光,只觉得心虚。
“你身边的椅子上有条干毛巾,你也把头发擦一擦吧。”她说着,却也很快转移开目光。
“哦。”他依言照做。
屋子里突然变得很安静,只有毛巾摩挲着头发的声,他们甚至互相连眼神也回避着对方。
等擦好了,安收了毛巾,开始插上熨斗替他熨衬衫,还是一言不发。
衬衫是长袖,白色的,有很淡的灰色竖条纹,料子很轻薄,衣领却笔挺。这件衬衫穿在姜拓的身上很好看。
还没有哪件衣服穿在他身上是难看的。在她的眼里,无论是T恤运动装的姜拓,还是西装革履的姜拓,都帅气得天下无敌。
就好像当年一样,在她的眼里,姜拓的每一个表情,无论是微笑,忧郁,或者专注,甚至他的每一个角度,无论正面、侧面,还是背影,都可以像旷世奇珍一样漂亮得令人叹为观止,令人产生永久收藏的贪婪欲望。
可是,终究是不一样了。
T恤运动装的姜拓和西装革履的姜拓总是有些不同的。多年不见,他已由男孩走向了男人,由稚气走向了成熟,由熟悉走向了陌路。
“学敏,”终于还是姜拓先开了口,“那天见面的时候……我没有说破我们的关系,你会不会介意?”
一开口就说到这么敏感的问题,令她措手不及。
说介意,则表示她对他仍有余情,会很没面子,但说不介意也不是太好。
她纷乱地思考着,过了一会儿,才文不对题地道:“姜拓,我有东西要还给你。”
“什么?”
她妥善地搁下了熨斗,回到卧室,很快出来,手里多了一个小纸包。
包得很好的小纸包,层层叠叠,一共有三四层。
是苍鹰的护身符。
自姜拓随同明紫而出现的那一天,她把十一年来相伴相随的护身符取了下来,小心地包好,为的就是还给他。
姜拓看到穿着黑色皮绳的铜牌挂件,因为长年佩戴的关系,那黄铜被磨得光滑而明亮,苍鹰的眼睛一如当年般炯炯有神。
“这是……”
“这是当年你送我的东西。”安尽量面带微笑地道,“因为时间太久,皮绳我已经换过两次了,但铜牌还是如新的一样。”她把东西放在桌上,往他面前一推,“……完璧归赵。”
姜拓没有去接,只皱起了眉,“学敏……你这是做什么?”
“其实,早在那一年……那一年我回去找你的时候,就是要把它还给你的。可是阴错阳差,我也不知道怎么后来又回到我手上了。”怎么回到她手上的,若琳其实已经向她解释清楚,但她现在只能继续装作不知道,“其实……这本来也不该是属于我的东西嘛,我这个人很怕欠人东西,多年以来我代为保管着它,一直都怕没有机会能还到你手上。现在好了,我总算还能再见到你,能把东西交回给你,那么……那么从此以后,我也就没什么负担了,可以……感觉很轻松了。”
安强撑着笑容,说的都是为保面子而口是心非的话。
但姜拓却信以为真,“哦,这样啊……”他很失望,但没有伸手去拿回来的意思,而是道,“其实,既然是送给你的东西,就早已经是你的了……我从来没有想把它拿回来的意思。”
“可是,这原本是你贴身带着的东西……我……”他的人已经不属于他,那他贴身的东西她也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再拥有了。
她的欲语还休却令他又误会了,他突然想起学敏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留着他送的东西说不定会给她造成压力,也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这么想着,心底蔓延起苦涩,但表面上,他还是微笑着,“哦,我知道了。”他终于伸手将那个纸包连同护身符一起拿到了手上,“本来,纯粹只想留一段纪念,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说不定纪念会变成困扰。我明白了。”
是的,今时不同往日。安低头,落寞地轻笑,然后又抬头,“明紫……性格开朗,活泼大方,没有一般富家千金的骄横气,人很不错。”
“嗯。”姜拓点点头,“谭先生也是一个不错的人,看得出他对你很好。”
以为他离开以后她和邵征在一起的几率会很大,没想到邵征竟和过晴凑成了对,而她的身边冒出了个谭映晖。
彼此又各怀心事地笑一笑,沉默良久。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雨点激烈地敲击着窗玻璃,天色也越发暗沉。
安站起来,开亮了一个大灯。
“这场雨……不知什么时候会停……”她喃喃道。
他猜不透,她是盼着它快点停还是盼着它继续下下去?雨停了他就要走了,没有理由一直孤男寡女地呆在她家里。她是盼着他走吗?
这时候,手机响起。
姜拓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明紫。在安面前接明紫的电话不知为何会觉得不自然,他犹豫着接了起来,“喂?”
“姜拓,你说你今天会陪我一天,可是都快过中午了,你怎么还没来呢?”
啊,陪她一天,他的确答应过的,可自听到体育中心拆迁的消息之后他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对不起……我一早上出门办了点事……现在下雨,被阻在外面了。”
一边说一边在看着安的表情,安只是坐回原来的位子埋头熨烫,没有任何波动。
“好的,雨停了我就过来。”他被迫答应。
等挂了电话,安抬头看了他一眼,“是明紫查岗来了吗?”她故作轻松。
“什么查岗,”他尴尬地道,“只是昨天我答应今天会去找她,我失约了。”
又沉默。
“雨,不知何时会停。”姜拓纯粹没话找话。
“是啊,如果这么下下去,明紫等你会等得急的。”安却以为他是急于想动身。
姜拓很怕她接下来会说我借你个雨具,你要走就走吧。于是他忙扯开话题道:“今天晚上的聚餐你们都会去吧?”
“嗯。”安道,“已经答应过明紫了,今天一早她又打过电话来,每个人都请了一遍,她很热情。”
很快,安又道:“衣服已经烫干了,你换上吧。”
“啊?哦。”这么快……
回卫生间把衣服换上,刚刚从熨斗下面出来的面料,贴在肌肤上很温暖。从裤兜里掏出她适才归还的护身符,又看了一遍,只觉得很想很想很想哭。洗了两把冷水脸才勉强控制住了情绪。
雨还是没有停的意思,时间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
姜拓换好衣服出来以后实在不知该做些什么好,便走到了窗口,看外面的雨。
安趁机得以长时间凝望着他的背影。
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抑郁,倒不太符合他身处热恋又志得意满的现状。这么多年过去,他还自卑吗?
“你和莫非在海市开的保全公司很赚钱吧?”她问。
他回过头来,“还可以。”
“莫非的案子呢?解决了吗?”
“是明紫托她父亲帮忙解决的。”姜拓如实道。
“那也算是逢凶化吉了。”安微笑着道,“原本是出门躲灾逃亡的,能出人头地地回来真是个奇迹。记得我说过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姜拓,被我说中了,你是可以成大器的。”
说到这里突然有点笑不出来——可惜,当时的她并没有算出,他的成功与他的荣耀都将是与她无关的。
“姜拓,你饿不饿?”她觉得饿了。
姜拓呆望了她几秒,才道:“饿了,你煮点方便面出来吃吧。”又补充,“红烧牛肉面。”
其实他知道她的储物柜里大约也只有这一种口味的面。
安没想到他会如此主动提议。这个面的名字在他们之间说出来听着都让人暧昧。
“……哦。”答得有些迟疑。
两个人又面对面坐在一起吃方便面了。
只是时间不同,地点——地点的经纬度和高度都与当年是差不多位置的。
“你怎么买了这里的房子?”姜拓问出来。
同时,安也问了一句:“你今天怎么会来这里?”
问完了,双方都尴尬,又都失笑。
姜拓觉得自己是男士,该先回答,便道:“旧地重游。难得回来一次秋池,以后要再回来的机会也很少,想看看以前经历过的地方。”
“我……”安却不知该怎么编。说因为怀念吗?说因为想等他回来吗?
当自体育中心回家,一眼看到他居然在楼下的时候,她觉得心中有劫后余生般的激动。她终于发现他原来也并没有忘却。
“我喜欢周边的环境,喜欢这屋的房型。”这些个理由是不是很苍白?
但姜拓没有来挑刺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又都不说话了,只剩下稀里哗啦的吃面声。
外面的天在一点点变亮起来,天渐渐放晴了。
“学敏,”他抬起了头,“当年的事……对不起。”
他终于主动提起了当年的事,让她一口面吞到喉咙里几乎噎着,呛出了眼泪。
“我也知道,现在再澄清什么误会也已经太晚了。”姜拓道,“但我知道我一直都欠你一个解释。”他叹了口气,“对不起,我是真的……为了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