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就听说,我们的学生会主席有一个女孩,他们青梅竹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姜拓的眼睛,纵然在黑暗中也依然幽远而明亮。
“就是在去校园替你解围的那一天我才发现,原来安学敏你就是传说中那个女孩。”
他朝她微笑一下,笑容中充斥着些许落寞。
“后来很意外地发现你在我的门口等我,而且捡到那张照片……虽然如此,但想起学校里关于你跟邵征的传言,想起你一出事他就第一个赶到你的身边……我还是没有办法相信你与他之间毫无暧昧。所以那天下午在林****上与你遇见,我才故意问你关于邵征的事情……”
原来如此,果然是试探她啊。
“记得就是在那一天,邵征来接你……我们的学生会主席,那么英姿飒飒而一呼百应的人物,在你的面前却轻柔细语,就连责备也满怀着爱惜……后来,看到你们同乘在一辆自行车上的背影溶进夕阳里,那是多么美好而和谐的画面,那种青梅竹马的感情让人觉得很温馨。”
听着他的描述,安的面前却出现这样一幅画面——
一个俊朗而修长的少年,孤独地背着书包,看着女孩坐在另一个少年的自行车后座离去的背影,满脸的寥落和自伤。夕阳余晖映红了他的脸颊,女孩离去的背影在他的眼底反射出血色般凄迷的光芒……
当时和邵征说话的时候她就很怕他会产生误会,果然还是误会了。
“不是的……”她轻轻摇了摇头,“我和邵征真的只是很简单的兄妹关系……”
姜拓摇摇头,“也许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邵征却不是这么想的。而你此时的想法,也许不过也是暂时的。”
什么意思啊?恕她智商太低,无法领会他话里的深义。什么叫此时的想法也许不过也是暂时的?好绕口啊。
“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跟邵征在一起时候的你是那么自然舒心,相反遇见我时的你却总是忐忑不安、焦虑和忧伤……我很羡慕你们在一起时充满阳光的快乐,那样的光芒在我的身上是很缺乏的。所以,我觉得……他更适合你。总有一天,你自己也会如此觉得的。”
这算什么?说邵征更适合她,把她推向邵征,是表现自己的伟大吗?
他说他羡慕这样的感情,到底是羡慕还是妒嫉?
安突然感觉到心里很难过。
说喜欢她,却拒绝了她……
说喜欢她,却把她推向别人……
说喜欢她,却害怕无法带给她阳光……
这样处处小心翼翼的、自卑着的姜拓令她好心痛啊!
在她心目中的姜拓一直都是高高在上,很冷傲也很坚强的人。
她的姜拓,是所有人的英雄,所有人的偶像啊。英雄是从来也不会退缩畏惧的,不是吗?
“姜拓,我是不是一直在令你失望?”她突然如此问他。
“呃?”
“因为和邵征的关系暧昧不明,所以你一次次对我感到失望,是不是?”
“不是……”
“姜拓,”这一次轮到她来打断他,“是的,每一次遇见你我都不自然。可那些忐忑、焦虑和忧伤,是因为我心中太在乎啊。当太在乎一个人难免就会紧张,反而不如和别人一起时那么自然了,这是十分简单的道理。”
她用流着泪的眼睛带着笑意望着他。
“你说你给我添了麻烦,或许这也是真的。但我也每一次都是因为你才化险为夷。所以,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是不会不幸的。”
望着他,她的脚步开始移动。
这么狭窄而陡峭的楼梯,如果摔下去的话,也会头破血流的吧?
“姜拓,”她笑中带泪地望着他,“哪怕我从这里掉下去,我相信你也一定可以接住我的,我相信。”
“什么?”他吃惊地问。
她缓缓合上了眼睑,展开双臂。
眼泪在汹涌地奔流,而笑容也在脸上开出了灿烂的花。
姜拓,我相信你一定会接住我的。
当得知你的真实心意之后如果我还把你从我的身边放开,那就太傻了。
我不愿做这样的傻瓜。不论付出如何惨重的代价,我必须跟老天爷赌上一把。
这是安学敏一生中做得最疯狂的一件事情。
她闭上眼睛,展开双臂,踮起脚尖,向着阶梯下面倾倒过去……
姜拓,你会接住我的,我相信。
有你在,我一定不会不幸。
姜拓没有接住她。
本来就是他在上而她在下,怎么可能这么快跑到她的下面去接她?存心刁难他嘛。
但在安学敏义无反顾地倾倒下去的同时,他像龙卷风一样瞬息间刮到了她的身边。
她嗅到了瞬息而来的关于他的气息。
从此以后,就算是闭上眼睛,她也可以辨认出来的姜拓的气息——那虽然身在黑暗逼仄之中,却依然充满了阳光和树阴味道的姜拓的气息。
姜拓就是夏日里出现在她头顶的一片林阴,是她的守护神,也是她的及时雨。
下一秒,他用他坚实的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在她的身后,他紧紧抱住了她。
这是他第二次自身后抱住她,解救她的危险于千钧一发。
这样,她就不会再掉下去了,她安全了。
安是如此紧密而真实地感受到了他的心跳。
这一刻,她知道他的心是为她而跳。
他紧紧地抱着她,她在他的怀抱中显得如此渺小。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依附着他而生长出来的菌类,她变成了他心上开出的花朵。
他的心脏是她生命的全部寄托,他们血脉相通,生死与共。
姜拓……
她泪眼迷蒙,却又含笑着回望他。
然而,没有迎来预想中的含情脉脉,虽然还是抱着她,但他却铁青着脸。而且,眼睛里冒出了火,足以烧死人的愤怒之火。
姜……拓?
她的心里一阵冰冷。
难道是她弄巧成拙了吗?
“你疯了吗?”
他沙哑着嗓子,怒气冲冲地朝她喝吼:“如果真的摔下去怎么办?”
她可怜兮兮地承受着他的怒气,他的愤怒之火几乎将她烧焦了。
“如果——我来不及抱住你的话——怎么办?”
他的声音抖颤着,是极度恐惧过后的虚弱。
“如果——你真的摔下去,我——怎么办?”
到最后,竟然有点哽住了。
他的眼中,怒火和泪意并存。
“我不想再看到所爱的人在我面前出事了……”
他更为用力地抱紧了她。
“我……很怕……”
他把脸埋入她的后颈窝。
她感觉到有清凉而温热的水滴在她的肌肤上滑落,微痒。
姜拓……
她的心似高温下溶化的糖块,一塌糊涂地酥软。
这一夜,她心目中天神一样的男子,终于在她的身边,降落成为凡人。
“你从几时开始喜欢上我?”
手牵手走在夜晚的马路上,安寻根问底。
姜拓笑而不答,反问她:“你呢?又是从几时?”
说来,也真的得感谢程北的那个莫非。
若不是他那次不知轻重地起脚飞射,说不定他们彼此之间都不会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
充其量,安只是觉得那场比赛非常精彩,觉得姜拓这个人物真的超级的帅。
看到帅哥心会产生悸动,那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欣赏与爱慕是两回事,如果没有莫非的那一脚飞射,她只是欣赏他。
姜拓也是,第一次见到安,并不觉得她漂亮。
因为她本来就不算很漂亮,至少不像若琳那样,让人一见就觉得能摄住眼球的美。
安的脸盘有点大,看上去肉嘟嘟的。
但她的皮肤特别白,用肤白若雪来形容也一点都不夸张,衬着樱桃红的嘴唇,其实也挺引人注目,笑起来眼睛一眯,非常讨喜。
如果没有莫非所制造的那起突然事故,在姜拓的眼中,她只是一个让他感觉很顺眼的温柔女孩。
然而,偏偏莫非来捣乱了。
姜拓出于本能地抱住了她,使她避过了被砸出脑震荡的危险。
于是,他们在彼此心目中的印象也彻底改变了。
他成了她的救命恩人。英雄救美是最容易掳获美人心的行为。
而她,也成为他此生以来第一次拥抱的女孩。
那温暖而柔软的身体触感,令他在长夜里辗转反侧。
正是莫非的鲁莽促成了他们的一见钟情。
所以,姜拓后来回答她:“就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已经喜欢上了你。”
安甜蜜而会心地一笑,因为她也是。
“明天你会去看我的比赛吧?”他问她。
“当然。”她笑着道,“比赛过后我还是在后门的林****上等你。”
最后一场比赛,还剩最后十分钟。
慕华已经输了三球,注定惨败的结局。
对手是宜生,也是跟慕华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的强手。而且,他们似乎刻意研究过怎么对付姜拓。
在这一场比赛中,姜拓完全无法发挥出自己的优势。
安坐在观众席上,一直注意盯着姜拓的表情。
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压力与沮丧,越临近终结,表情反而越轻松了。
甚至,他仿佛发现了她所在的位置,感受到她的注目,并回应她的目光。
安感觉心里好甜蜜啊。
那是单独抛向她的眼神,令她感觉像古代接到绣球许婚的幸运者一样惊喜而自得。
姜拓,我的守护神。我终于可以在泱泱人海中接住你的目光了。我终于有希望成为你的王后。
转念再想到,难道是因为她在场才令他感觉到输球都无所谓了吗?这么一想,更是觉得浸在蜜缸里淹死都很值。
她想她应该可以退场了,为了这个约会她该做些准备。
这时,有人轻轻拍拍她的肩。
因为心里快乐,她转头时脸上都挂着抹不去的笑容。
然而笑容很快僵住。
“怎么?我何时竟然变得如此不受欢迎?”
邵征瘦长的身影在她眼帘里背光而立,脸上的笑容是自我解嘲的。
这还是自那次安从《茁芽》昂首阔步走出去后第一次与他重遇。
安没有忘记那天在主编室所遭遇的尴尬,为了维护所爱的人,她不惜在他面前亲手解剖了自己。如今,恰恰相遇在姜拓比赛的球场上,真是难堪的事情。
“你怎么也来了?”她还是故作大方地开口与他攀谈。
“特意找你来的。”
邵征说着,俯身向坐在她旁边的一位同学商量换位子。说是商量,其实他根本也不用动嘴,只用手势和眼神就完全令对方意会了。
那位同学正好也是慕华校友,对于学生会主席是眼熟能详的,自然也认识安。
校内的八卦朋友们早就把她和邵征视为理所当然的一对。此人显然也饱受八卦娱乐的熏陶,看他二人的目光充满暧昧,欣然让位,好比亲自做了月老给有情人拉线配媒一样悠然自得的表情。
邵征却不避嫌,拍拍对方的肩,道声谢谢,便大咧咧地跨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其实这场比赛乏善可陈,没有高潮也毫无悬念,我正想退场呢。”安急着想摆脱他,与姜拓的约会她不想迟到。
“赛后有什么约会吗?”邵征随口这么一问。
“没事啊。”她心虚了,“只是觉得没有看点,很无聊,不想再看下去了。”
“是啊,”邵征道,“这场比赛,看得出来慕华是一点斗志也没有了。所有人长久以来都背负了太大的压力,尤其是老教练,都快退休了却从来没有带出一场像样的比赛,他很不甘心啊。第一场比赛姜拓的超常发挥给他带来了些许希望,他以为他还有余力可以缔造传奇,所以这些天训练时他逼队员们逼得很紧,严厉而又凶猛,很多人都受不了。此时,失败反倒也是一种解脱,队员们从此可以脱离苦海,教练虽然难免留下终身遗憾,但也总算可以彻底轻松了。”
怪不得,她一直担心姜拓输了球会有压力,谁知他神态越来越超然。邵征的分析倒是很有道理。
终场哨这时吹响了。
胜利者满场奔跑欢呼。
慕华的队员们偃旗息鼓,沉默低调地退场而去。
虽然无法避免地有些颓然,但大多数人在哨声响起的第一个动作是舒了一口气。
进攻的迅速停止进攻,防卫的也很快卸下防卫。
如断了电的风扇一样,由飞转而缓慢,然后戛然静止。
但姜拓却仍无法幸运地安然撤出他生命的这场繁嚣。
虽然从此以后的比赛与他再也无关,但看球的女孩们却仍没有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