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伤药还是给你吧,买都买来了。”她把手中装纱布和伤药的塑料袋塞进他的手里。
慌忙之间,手指触碰到了他的手指。
“我……我就不打扰你了。”好似点燃了一个引信,她的脸上炸开了红花。
“等一下!”
当她转身想走的时候,他却突然又叫住了她。
“不会是因为我的事情……才和主编闹意见的吧?”
“啊?”她脸上的潮红无法褪去,都不敢转身去面对他,“当然不是——不仅仅是。”
说完,她又提高了声音道:“你回去吧!趁伤口没干的时候用碘酒消消毒,效果更好一些。”
边说着,她边往小巷那里走。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要不要我送你?”姜拓在身后道,“巷子里没有灯。”
熟悉的对白,令安感到有更强烈的泪意往上翻涌。
“我胆子……很大的。”她这样回答,声音中有些哽咽。
因为太紧张,转入小巷的时候没有判断好距离,差点撞到墙上去。
“哎哟!”虚惊地轻呼一声,紧急刹车。
然后听到姜拓在身后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她偷偷斜眼睨他,见他的面部表情居然呈现出柔和的线条。但显然也意识到她在看他,他又绷住了脸。
几乎可以读得出他的腹语,此刻的他必定在心里说:告诉你走路要小心,又不小心!
她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一笑。
“要不,”他突然道,“不嫌弃我蜗居简陋的话,就上来坐一会儿吧。”
因为是年代很久的老式公寓楼,楼道很窄,也很黑,隐隐还有一股陈腐的霉味。
安踩在楼梯上,看不清路,摸索得极慢极慢。
姜拓在前面,上几步就停下来等等她。
终于,她觉得实在不好意思了,“我……我真笨呢,连个楼梯都不会走。”
“楼里没有灯,”姜拓道:“我平时上上下下习惯了,所以闭着眼睛也可以走,但实在挺难为你的。”顿了一顿,他又道,“我发现请你上来也许是个糟糕的提议。”
什么意思?他一定看不起她了,觉得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没有灯的楼梯就不会走了吧?
安懊恼而又不甘。
抬头看看,才三楼而已,要走到顶楼简直还要一个世纪那么长时间。
旧式的楼梯又窄又陡,蜿蜿蜒蜒好似一条曲折的蛇。
为了不被他看扁,她刻意地加快了步伐。
“小心!”姜拓突然疾声示警。
安还不曾反应过来,只觉得脚下一滑,心也好似做了个自由落体运动而漏跳一拍。
这一滑令她一连下跌了几个阶层,姿势狼狈地趴倒在地。
“怎么样?”姜拓一步便跨越到她的身边,很轻松地将她拎了起来,感觉就像从地上拎起一只可怜的破麻袋。
本来想挣回一点面子的,反而弄得颜面尽失。
羞惭之下,安吸了吸鼻子,不争气的眼泪又滚下来。
“是不是摔疼了?哪里疼啊?”姜拓连声追问。是他让她上来的,如果因为这个提议反而使她受伤,真的过意不去。
声声都反衬出她的没用。什么疼痛之类她根本就顾不上,只是很怕他又会反悔对她的邀请。
安慌忙地擦着眼泪,“没有没有!一点也没有摔疼,只是吓了一跳罢了。我也不想哭的,可眼泪自己要下来,真是的……一点办法也没有。我这个人,就是爱哭,从小到大这是最大的缺点。小时候我就被人叫哭鼻子王的……”
东扯西拉,成心淡化这场狼狈的事件。
“别哭了。”他叹了口气,似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的滔滔不绝,“要不要我背你啊?”
安立刻停止所有的废话,呆呆望向他的脸。
阴暗之中,还是能看清对方眼中闪烁着绝对诚意的光芒。配合着温柔的语声,感觉像一个哄着妹妹的大哥哥,不由令人亲近。
“来吧,我背你。”姜拓说到做到地转过身去,把身上的背包取下来,弯下腰身。
他的后背宽阔如山脊。
安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难能可贵的亲密接触机会。
这一刻,所有的胆怯与矜持都是虚伪,她的内心充满渴望地在呼喊着:YES!YES!
“那个……我替你拿着包,好吗?”她伏在他的身上,轻声提议。
姜拓也不客气,把包递到她的手里。
很快,她感觉到双脚已经离地,然后心也跟着一起飞翔起来。
他很高,也很稳。
她把自己的书包挎在左肩,把他的挎在右肩,双手期期艾艾地环上去,搂住了他的颈项。
鼻息之间,有强烈的男性气味充溢着,是淡淡的汗味,却并不难闻。
大热天,彼此穿的衣服都少,安趴在姜拓的背上,只隔了薄薄两层布,他的体温令她大汗淋漓,而身下的他也很快汗流浃背。
虽然热得难受,但此时心情却很欢畅,反而希望下面的一段路真能走一个世纪那么长久。
楼内阴暗的光线正是培养彼此暧昧情愫的催化剂。
美好的时光总是令人觉得流逝得特别快。
很快已到达顶楼。
月光照射在小阁楼的门楣上,发出淡淡的柔和青光。
姜拓把她放下,上前开了门,亮了灯,“进、进来吧。”
气喘吁吁地,有些结巴。
安进了屋,本能地环顾四周。
里面环境虽然简陋至极,却无比整洁。
一张床,一张桌,两把椅子。
桌子上有一个旧的风扇,姜拓正着急地将它打开,对着她吹风降温。
“不好意思,没有条件装空调,就这样将就一下吧。不过我这个小阁楼自然条件很好,冬暖夏凉,待一会儿静静心你就会觉得凉快了。”
安转头,看到墙角边放着一个单眼的煤气灶和一只煤气罐。
另一边的墙角有个小门,大约是个简易的卫生间。
“那篇文章写的都是事实。”姜拓道,“你看,这里就是我的居住条件,我家就我一个人。”
“嗯……”安尽可能使自己笑得自然一些,“看得出你很会收拾,把这里整理得那么干净。”
“坐一会吧。”他招呼着。
“哦。”
安答应着,走向桌边的椅子。
椅子旁边就是床,一张素席,散发出浅浅的清草香。
还没来得及坐下,只听姜拓诧然道:“呀,你流血了。”
安本能地低头,看到自己裙子下面的小腿上雪白中袜上面已渗出一块腥红,大概是刚才摔跤时蹭破了皮。
“快坐下。”姜拓说着,转身找出适才她买的那一小塑胶袋伤药。
“别动哦。”他半跪在她的身边,在伸手将欲碰到她腿的时候突然醒悟到不妥,停了一停,抬头征询,“我替你把药上上,可以吗?”
红着脸,她重重点头。
姜拓这才伸手翻下她左腿的中统棉白袜的统边。
“还好,只是蹭破一点皮。”一边安慰着她,一边替她上药裹伤口。
安觉得自己由双腿开始迅速地瘫痪到了全身,整个人都不由自己意志来控制了。
旁边小桌上的风扇很有节奏地轻摇,伴随着她的心猿意马。
低头,从这个角度,可以很靠近很专注地看清他脸上的每一个毛孔。
她近乎痴迷地贪看着他。
看到他的眼睛,确如那只鹰一模一样深邃。
他的眉,就像一把刀一样有型。
而鼻梁挺直,如一柄利剑。
还有嘴,上下唇形凝成一张弓的形状。
下巴圆整而些微带些棱角。
他的头发出乎意料的柔软,此时垂着头,流海披下来……
这时,她注意到他流海下隐藏的那个伤口,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了。
原本那些纱布和伤药是给他用的,没想到最先用到了自己的身上。
本来一心要为喜欢的人做一点事情,可自己竟不争气地也凑热闹受了伤,到头来还得让他反过来替她收拾残局。
这么想着,又过意不去,又生自己的气。她伸手摸到他放在她身边的药膏,“你别动,我替你把伤口也弄一弄。”
说着她便伸手拨开他额前柔软如丝的发,指甲不小心在他额际摩挲而过。
她心慌得双手不住地颤抖起来。
虽然知道自己动作很轻,应该不至于刮痛他,但还是忍不住道歉道:“对不起哦。”
姜拓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离她那么近,与她四目相对,而她的手还放在他的额前。
她的心跳得无比剧烈,想躲开目光,却又舍不得。
“别乱动,好吗?”他却是如此说道。
她连忙缩回了手。
“不好意思,老是给你添乱。”
“是我不好,”他低下头继续替她把纱布裹好,贴上医用胶带,“明知自己的住宿条件那么差,还邀你上来,害你摔跤。”
“哪里,是我自己想上来。”
真恨自己,人家给了机会都不懂把握,一点也没竖立到什么好形象,反而令人觉得笨手笨脚。
“好了。”他站起来。
“那你自己的伤口……”
“没什么,小擦伤而已,已经不流血了,不是吗?”
“是的。”她叹了口气,呆坐着。
“肚子饿吗?”他问她。
“啊?”没觉得啊,因为是和他在一起,好像不用空气就可以呼吸,不用食物也能够温饱一样。
“我家里只有方便面。”他道,又问:“还是下楼再给你买关东煮和茶叶蛋?”
“不不,其实我最喜欢吃方便面。”她忙道。
她想起他的经济状况不好,上次让他请客已经很不好意思。
他轻轻笑了一笑,好似包容她的夸张一样,“你等一会,我去烧水。”
最喜欢吃方便面。
如果刚才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有一点点亏心的夸张,那么此刻,她完全觉得这是一句最真的真话了。
姜拓做的方便面真好吃!
也许只是因为跟他在一起共餐,就算喝凉水也是人间极品。
她吃得很慢很慢,故意拖延时间,一点一点地细细品尝。
这一刻,在一个狭致的空间里,两个人在一张小桌上相对而坐,吃着同一个锅里捞出来的面,感觉像过家家一样。
她极为珍惜这一刻,希望时间走到这里可以拐个弯,使他们的相处更久长一些。
“已经七点多了。”姜拓突然道,“你晚回去没关系吗?家里人会不会担心?”
“没关系的。”安忙道。因为之前她已经串通若琳打电话向爸妈撒了一个小谎,说自己去了若琳家,要吃完晚饭才回去,“已经打过招呼了,我最晚可以八点回家。”
“哦。”姜拓也不说话了,低下头继续进食。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道:“呆会儿我还是送你出巷口吧,虽然今天我休息,不必去快餐店上班。”
“你真的在快餐店打工吗?”安脱口而出。记得尤莉的文章上说过,他是靠给快餐店打工的收入来维持生活和学业的。上一次碰到他一直说有事情要迟到了,就是去打工吧?
姜拓愣了一下,随即会意地道:“是的,所以说我很佩服你那位同事。关于我的事情,她的调查非常详实。”
“对不起……”安心里那只内疚的虫子又苏醒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原本可以淡去的伤痕又被她揭开来了。
“一开始我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姜拓苦笑着道,“当在体育课上我无意中接到了冲我飞来的一只篮球后,老教练苦苦哀求我加入足球队担任守门员。当时只是觉得教练很可怜,如果可以尽我所能帮帮他的话不失为功德一桩。而且,加入球队会管两顿饭,我也贪了点小便宜。但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会莫名其妙走红,变成一个公众人物。”
使他变成公众人物是她一手促成的。安懊悔得想吐血。
“真的很对不起……”
“明星是没有隐私的,现在我明白这个道理了。”姜拓叹了口气,“没想到会有人对我的家庭出身那么感兴趣,当看到那些事情写在报纸上,我吓了一跳。”
何止是他受惊,所有迷恋着他的女孩们都受了一惊呢。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关于守护神的故事?”姜拓突然问道。
安点点头,当然记得,如今他的守护神项链正贴近在她心口的位置,与她喘息相通呢。
“我喜欢希腊神话的故事……”姜拓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时候他的年纪还很小,妈妈每天临睡前给他讲故事,读的就是一本希腊神话。
关于奥林匹斯山的众神,主宰天下的神王宙斯,和他手里的月桂树枝和肩头的鹰……
妈妈在他眼里是个美神,眉眼精致笑语动人。
那时候她还没有发病。
她把小小的姜拓搂在怀里讲故事,他幼小的额抵着她美丽的脸,她白嫩的手将他轻轻抚摸。
而爸爸在这时凑过来,吻他,也吻妈妈。
他张开宽大的的臂膀,像鹰一样,把他和妈妈一起纳入到他的羽翼之下。
在回忆里,这幅画面总是焕发着温暖的金色的光。爸爸妈妈是他的守护神。小小的姜拓有这样的认知。
可是,八岁以后,这样的画面再也没有出现过。
妈妈变得多疑而暴躁,喜怒无常。
她的心里好像住进了一个魔鬼,那个魔鬼吞噬着她原有的灵魂,渐渐完全占有了她的躯壳。
她连相貌也变得与以前不太一样了,越来越狰狞,越来越令他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