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在向她们走近,他们都在好奇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安学敏的辞职。
安没有办法再和尤莉沟通下去,再拖延的话她都快走不了了。
“再见。”
她只能充满无奈地向尤莉匆匆道别。
但她还是很卑微地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念在共事的情分上,请你替我的心事保密……”
尤莉又回过头对上她的眼。
安的眼中有强忍的泪意。
安来到了自己的学校慕华。第一次以姜丝的身份跑来看他训练。
太阳很毒,在阳光下奔跑的足球队员们被烤得黑油油的。
慕华的操场旁没有大树阴,很多女孩子撑着花阳伞来为姜拓捧场。在校园里三三两两,一堆一团,点缀得整个操场花团锦簇。
安看到别的球员分成两组,在阳光下奔跑激射。而姜拓一个人在球门边作单独训练。
教练正从不同的角度不停地向他射球,而他不停地扑倒、爬起来、再扑倒、再爬起来,满身是灰。
他的脸色看上去相当倦怠。几日不见,又晒褪了一层皮。
那个老教练今年五十九岁了,这是他退休前所带的最后一场中学生足球比赛。
再过两天,慕华在小组赛中将遭遇宜生高中。宜生是仅次于宏健的强队,赢的希望很渺茫。
与宜生的比赛要是再输,慕华就算被彻底淘汰了。
老教练的职业生涯将以从来没有带领慕华入围决赛的悲惨纪录终结。
他满头黑发过早的花白,大约也是因为面对过多的压力和焦虑所致。
纵观整个慕华队,前锋腿软,后卫木讷,中场连传球也不连贯,唯一有实力的队员只有姜拓而已,而且他简直是天纵奇才,对物体飞来的方向有神奇的预测力和敏感度,反应也迅捷有效。
教练怀着一种穷途末路的心情,别无他法,只能对姜拓苛求。
妄想着他誓死捍卫球门,能把宜生逼平,从而勉强搭上通往决赛的末班车。
看着姜拓所承受的高强度折磨,安义愤、心酸,且难过。
难道在教练的心目中,觉得他姜拓真的是超人,只要发挥全力,别的队员都不用上场,他一个人对付对方十一个球员的轮番点球都没问题,然后开一大脚把球直射到人家门里得分就OK了不成?
简直是天方夜谭啊。
而那些所谓的“姜丝”们,没有一个是真正为他心疼的。大家只觉得他扑球倒地的动作帅气,每一次他站起来都还拍手喝彩。
其他球员更是幸灾乐祸,或许他们早都不满姜拓的受欢迎,同性相斥了吧。
教练把球射向姜拓时很用力,有几次正中他的腹部。
一定会有很结实的疼痛吧?
明明已经做得很好,教练却似乎仍不满意,还很严厉地斥责着他。
姜拓,为什么你总是隐忍照办、从无反驳?为什么宁愿让自己那么委屈吃亏、辛苦受累呢?
大约他早已经习惯用很坚韧的态度去面对人生的不如意了吧?
当知道了他的身世之后,安觉得他在她的眼中已经高大得与天同齐了。
安独自一人站在太阳底下,目光久久地停驻在他的身上。
当姜拓终于发现了她,向她投来一个注意的目光,却因为失神而没有接到教练的球又被教练惩罚的时候,安久忍的泪水禁不住溢出了眼眶。
她捂住自己的嘴,凄凉地转身跑离开去。
明天,明天报纸就要大规模地发行了,姜拓,你可怎么办呢?
好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对不起啊……实在……对不起……
“怎么了?”
在宏健的操场上,大约正逢训练休息时间,若琳正和汤丞、方利文他们围坐在一起喝水聊天。意想不到安会在这时过来找她,而且哭得眼睛红肿。
“你不是说今天要去报社的吗?”
安摇了摇头,“我和邵征吵了一架,不干了。”
“啊?为什么呀?”
若琳是安关系亲密的朋友,她太了解安,在她的眼中,安根本不可能会与邵征吵架吵到辞职那么严重的。就算有时她成心怀着吵架的目的而去,也总是三言两语就被邵征说得败下阵来。
安在邵征的面前一直都是一团毫无个性的小面粉,几乎任他搓圆捏扁。
安没有来得及说出事由,汤丞先站起来,“若琳,带着你的朋友到安静的地方好好聊聊,看样子她受的委屈不小。”
安感激汤丞是如此体贴人意,大庭广众之下很多话还真的无从宣之于口。
方利文也献殷勤道:“天太热了,你们找树阴大的地方聊,待会儿我去买冰棍给你们吃。”
两人来到安静的地方,安立刻道:“是为了姜拓。”
把事由全盘托出,安的泪水是流干了,但神情仍然沮丧。
“你真傻,安。”若琳不赞同地皱起了眉头,“你不该在邵征和尤莉面前承认心事的。邵征倒也罢了,但尤莉……你留了个把柄在人家手里,说不定会成为今后的隐患。”
“现在想起来,我也有点后悔啊。”安愁眉苦脸。
当时是一时激动,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如今想到万一尤莉把事情说出去,所有人都知道安学敏在暗恋姜拓,为了他甚至不惜与主编、同事翻脸离开《茁芽》,她可真的没脸做人了。
“我劝你还是赶快回去吧。”若琳道,“试着跟邵征和尤莉都解释一下,就说你刚才是鬼迷心窍,脑子糊涂了。”
“他们又不是傻瓜,这种烂借口大概没什么用吧?”安苦恼地咕哝着,“再说了,我真的很心疼姜拓,他们的行为……不可原谅。”
姜拓的经历,对于自小养尊处优又只拥有狭小社交圈的安学敏来说只在小说和电视里才看得到,她还从来没有在现实生活中与这种“孤儿”如此贴近。
虽然曾经拥有那样悲惨的人生经历,但站在她面前的姜拓依然是那样坚定坚强而坚毅。考上了全市最优秀的重点学校,自强自立。除了有一点孤僻,丝毫看不出他所承受过的创伤……
她不仅仅为之而感动着,并且有一点崇拜了。
姜拓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变得神化。
“安,你的悲剧英雄情结又在发酵了。”若琳无奈地道。
是的,安一向都存在悲剧英雄情结,她非常容易因同情而崇拜上那种做了好事却牺牲了自己或者付出努力却无法得到相应回报的人。
曾经,普罗米修斯是她最大的偶像。她怜惜他盗取火种造福了全人类,自己却被宙斯囚于悬崖忍受残酷刑罚。
好像那一场比赛,姜拓是全场的英雄,费尽全力拯救着虚弱的慕华,但却仍然以不可挽回的颓势走向悲剧性的失败结局,那一刻她就几乎要为之疯狂。
“安,你觉得你和姜拓有可能吗?”若琳问。
虽是问句,但听那口气却是料定不可能的意思。
“是,”安颓然道,“我这么平凡的女孩,比不上过晴的聪明能干,也及不了你的美丽动人,是无法吸引姜拓的注意被他喜欢上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若琳道,“从现实考虑,就算你们彼此能够相爱,你那在政府部门工作的身为公务员的父母能容忍那样出身的人成为他们的女婿吗?安,现代婚姻依然讲究门当户对。”
这个……也想得太远了吧?
安忽然失笑起来,“若琳,我们是在干什么?比杞人忧天还可笑呢。”
人家都根本不可能看上她,而她们却在讨论起了婚姻。
若琳轻轻地笑了一笑。可能是错觉,安觉得她的笑容里充满了忧郁。
“可能最近老是有人在我面前提及婚姻的问题,令我受了影响。”若琳道。
“谁啊?”
她很奇怪,谁会在一个高中女生面前提及婚姻那么高深的话题?
若琳不说话,眼睛却若有所思地看向别处。
安顺着她的目光回望,发现那一堆男人中间,汤丞身畔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时髦而靓丽的女性。
一身高档的职业套装分外抢眼,而且,她与汤丞看上去十分亲密。
“那是谁?”安诧异地问。
“他的大学同学,也是未婚妻。”
耶?安睁大了双目,“他有未婚妻?”
若琳点点头,看上去异常平静,“听说家里很有钱,是开银行的。汤大哥跟我说,她这次特意到秋池来找他是跟他确定关系的。她家里人想让她找个门户相当的对象,但她因为爱他,会想办法从家族银行里弄来一笔贷款给汤大哥做生意。如果做得成,他们就结婚,反之,她就认命嫁给家里人替她选定的夫婿。”
“汤大哥怎么说?他……同意?”
“是的。他已经递交了辞职书,正等待领导审批,一旦批下来就收拾行李去海市创业了。”
若琳平静地叙述,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那么,”安忧心地望着她,“你怎么办?”
若琳转过头,让自己的脸脱离掉她的视线,“我跟他又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单恋而已。”
“若琳……”
安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转头不看她,必定是在隐藏着自己伤心的泪意。她可以感同身受地感觉到若琳此刻的伤心。
她轻轻地拥抱住了她,“若琳,如果你想哭,就在我怀里哭吧。”
然而若琳只是咬紧了牙关,很坚强地道:“没什么。其实自一开始喜欢上他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他有女朋友,所以才决定……永不告诉他的。”
今天真是炎热的一天,空气中只有干燥的火意,没有一丝丝的凉风。纵然在树阴底下,还是闷得透不过气来。
若琳的脸上有汗滴下来,但没有泪。她忍着不流泪。
汪若琳实在比她想象中要坚强得太多。如果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安觉得自己无法做到像她那么镇定自若。
然而,很多年以后,当她重遇姜拓,她才真正切身体会到若琳此刻的心情。
那一刻,她也似今日的若琳一样在唇齿间镇定自若地吞吐着冷淡的字句。但同时,也听到自己心脏破裂的声音。所有的血和泪都流在了内心的深处,成为一场难愈的内伤。
如安所料,关于校园偶像身世的文章掀起了轩然大波。
第二天,慕华的操场上围聚了大批的女生,都是向姜拓求证事实的。
姜拓一言不发,面色冷凝,但情绪还算是稳定。
安试着去接近他,排开众人走到离他最近的地方,喊了他一声:“姜拓……”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阴鸷地偏开了头。
她理解他的心情。他知道她是《茁芽》的人,换了她也不会再给《茁芽》的人好脸色的。
她灰心地自人群里退了出来,抬起头,却看到了尤莉。
“安!”尤莉拉住她的手臂,“我很抱歉……”
她终于发现到自己的错误了吗?把姜拓的身世揭露出来以后,八卦的意义远远大过了教育意义,读者对姜拓身世的猎奇心理也远远超过了对他自我奋斗的肯定。
尤莉的初衷得不到回应,她最终被人视为狗仔队一流。
而姜拓也很显然真的受到了伤害。
“跟我抱歉有什么用?”安苦苦地笑了一笑,“你该去跟姜拓说。”
尤莉愧疚地低下了头。
安把手臂自她的手里抽离,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下一篇稿子求你真的不要再登出来了,牵扯到莫非,小心他找你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