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说得客气,伸出去的手却很有力量,斛律子珩被他这么一架,居然就动不了了。
斛律子珩这才注意刘一身旁这个长身玉立,一身正气的英俊男子。他为人豪爽磊落,被拓拔锋这么一架,不只不恼,反而激起了万分的兴趣。
“好小子,有功夫,咱们比划比划。”
拓拔锋却撤身,颔首:“不敢,拓拔锋甘拜下风。”
“你这人好没道理。”斛律子珩怒道,“嘴里说甘拜下风,神情却骄傲得很,看不起我斛律子珩怎的?”
他说着,甩下披风,“来来来,待我与你大战三百回合,输的人才真是甘拜下风。”
刘一乐不可支,没想到这气势非凡的斛律子珩,还有几分莽张飞的架势。她走过去,用手臂撞撞拓拔锋,轻声道:“喂,他犯了牛劲,你不跟他打,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拓拔锋苦笑,原本还看不出斛律妍和斛律子珩哪里像,这会儿发现了,这兄妹都喜欢做些让人无可奈何的事。
“那就承让了。”
他略一颔首,算是勉强接受挑战。
斛律子珩大喝一声,一拳攻过来,两人你来我往战在一处。
刘一不懂武功,只觉得满天飞雪中,两道交错的身影让人眼花缭乱,连带雪花都凌厉了起来,比武侠剧里那些特技做出来的效果养眼多了。
她实在是想好好欣赏一番这货真价实的决战紫禁之颠,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她看没人注意她,悄悄地溜到马旁边,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马像离弦的箭射了出去……
马射了出去,她留了下来。
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一左一右两道急速而来的身影凌空拎了起来。
“啊——”她惊叫,直到又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才发现抓着她的正是斛律子珩和拓拔锋。
“你们……”她目瞪口呆。
他二人相视一笑,很明显目前枪口一致对外,而她,插翅难逃。
“比武哪能半途而废,二位继续,继续。”
她赔着笑脸,斛律子珩给了她脑袋一个爆栗,“比武有的是时间,拓拔锋又不会跑了,可是妹子你就说不准了,当然是抓你比较重要。”
“拓拔锋!”她咬牙切齿地瞪着拓拔锋,如果眼神能发射子弹,铁面神捕恐怕早已千疮百孔。
而拓拔锋对她杀人的眼神视而不见,脸上有隐隐的笑意,任她被斛律子珩拎走,扔到马上。
刘一痛叫:“我又不是麻袋,你就不能轻点?”
斛律子珩不理她,待上了马,忽然冒出一句:“那小子不赖。”
“什么?”刘一不知道他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在说什么。
“拓拔锋,”斛律子珩瞥了她一眼,“功夫好,人长得精神,对妹子你又上心得很,比你哭着喊着要嫁的鬼面王爷强多了。”
“你说什么呢?”刘一哭笑不得,天理何在呀,她躲鬼面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哭着喊着嫁她?
然而这其中错综复杂、匪夷所思的事情,她又没办法言明,只能瞪一眼斛律子珩,嗔道:“我脸皮厚没关系,你可别拿闷葫芦开涮,他容易脸红。”
斛律子珩闻言大笑,回头,对后面的拓拔锋大声道:“喂,小子,我妹子可心疼你呢,你得加把劲啊。”
“斛律子珩!”刘一又羞又气,大叫,“你干什么去做将军呢,当媒婆不是更好?”
一句气话,料想斛律子珩也就当玩笑听,没想到斛律子珩竟点点头。
“我会考虑,只要你不再去伤人,而后自伤,我会考虑的。”
他这话的时候,表情极认真,看得刘一愣住了。
她开始相信,斛律子珩是真的关心他的妹妹,只是,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
斛律妍,你究竟做过什么?
雪,越来越大。
早没了最初“花绕凌风台”的诗意,反而驾着狂风,凌厉地呼啸而来,横扫天地,大有倾天覆地的架势。
刘一开始觉得举步为艰。浓重的白色席卷了整个视野,呼吸间仿佛都是冰凌在肺部进出。幸亏斛律子珩把自己的披风给她,多少有了些遮挡,但尽管如此,她依然觉得自己快要冻死了。
“喂——”她艰难地开口,风雪瞬间灌进嘴里,她赶忙扯起披风挡在嘴前,“找个地方避一避吧,雪太大了。”
拓拔锋与她并驾齐驱,他担心地看着刘一冻得青紫的脸以及睫毛上凝成的冰霜,“再坚持一下,前面转弯就有农户住家,咱们到那儿去避一避。”
刘一无比羡慕地看着他英挺如常的脸,狂风暴雪似乎没有对他造成多大困扰,而自己,连舌头都快结冰了。
“还要坚持多久啊?”她拖着哭腔问,再坚持下去,她恐怕就得到忘川去陪孟婆喝汤了。
斛律子珩放慢速度,回头对刘一道:“下马,坐到我后面。”
“啊?”
刘一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斛律子珩是要做她的天然屏风啊。她光顾感激涕零了,完全忘了自己的两条腿已经冻僵,直直地从马上摔了下来。
幸亏拓拔锋这一次有了经验,及时出手,免去她的脸和地面再一次亲密接触。
斛律子珩也吓了一跳,待到拓拔锋把刘一扶过来,上马坐好,忍不住道:“妹子,你往日那股悍劲儿哪去了,怎么像那些南国女子似的弱不禁风?”
刘一心想我又不是你妹妹,然而这话不能说,只好不吭声,老实地坐在他后面,感受风雪的威力淡去不少,终于能顺畅地喘上几口气,有种死中得活的感觉。
风雪中隐隐地有呼声传来,时断时续,细如游丝。
刘一支起耳朵,“怎么……好像有人在叫我?”
斛律子珩笑道:“妹子你冻出毛病来了吧,这大风大雪地谁叫你?”
“是有人在叫一一……”拓拔锋眉头微蹙,望着远方,“在叫一一姐姐。”
“是清婉,清婉在叫我!”刘一惊叫道,四下搜寻,然而入眼的只有满天狂舞的雪,根本辨不出那细若游丝的声音是从哪里发出的。
“在那边!”
斛律子珩和拓拔锋同时指向一个方向,拓拔锋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斛律子珩却皱眉道:“她在叫一一,妹子为什么说是在叫你?”
“以后解释给你听。”刘一急道,“快过去看看,快点啊。”
斛律子珩只得暂时压下疑问,带着她向声音方向驰去。
跑了没多久,斛律子珩收住马速,刘一从他身后望去,看到前面风雪中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她初时以为是拓拔锋,待又近了一些才看清楚,竟然是兰陵王高肃。
他怎么会在这里?
刘一心中打了个问号,然而现在也顾不得多想,因为她看到高肃怀中抱着的正是苏清婉,而此时小女孩正哭得厉害。
“清婉!”她大叫,等不及斛律子珩停好马就直接跳了下去——老天保佑,幸好没摔得太惨。
“一一姐姐……”清婉看到刘一,哭得更大声,极力扭动着,想从高肃怀里挣脱出来。
刘一赶忙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过去——该死的高肃,那是孩子,他以为是练功的沙袋吗,箍得那么紧?
“放开她!”她气呼呼地瞪着高肃,然而下一个瞬间,她却被高肃拎着衣领提到眼前,正对上他那双狂怒的眸子。
“你干的好事!”
他的声音是与眼神不相称的轻柔,却像噬血野兽般危险。
刘一挣也挣不脱,气得大叫:“你又发什么神经?”
“王爷!”斛律子珩上前,“啪”地握住高肃的手腕,冷冷道,“我妹子纵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也不能如此对她,放手!”
他低喝,同时手臂较劲,倾注了碎金断铁的力量。
高肃若不放手,就有被捏碎手骨的危险,但他浑若不觉,只盯着刘一,眼中是剥皮噬骨的恨意,“别以为我当真不敢动你,这次,舞澈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陪葬!”
刘一本来还在使着吃奶的劲儿挣扎,闻听此言,像被冻住了——那个温婉柔雅、我见犹怜的女子……出事了?
她急道:“你说什么?舞澈怎么了?”
“舞澈姐姐……舞澈姐姐不见了……”刚刚被三个大人的反应吓呆的清婉,听着刘一问又大哭起来。
刘一急归急,依然不忘柔声哄着小姑娘:“清婉别哭,慢慢说,什么叫舞澈姐姐不见了?出了什么事?”
小姑娘抽抽噎噎道:“我早上……看到你……不见了,还听到那个叔叔说……要抓你……”她一边哭,一边指了指斛律子珩,而后者只是无辜地揉了揉鼻子。
“我很害怕,到处……找你……后来,我看到了舞澈姐姐,我们就一起出来找你,可是……后来……舞澈姐姐好像病了,脸色变得像雪一样白……我去找人救她,可是雪越下越大……我迷路了,我找不到她了,舞澈姐姐不见了……呜……都是我不好,舞澈姐姐不见了……呜呜……”
清婉哭得嗓子都哑了,一张小脸冻得通红,眼泪几乎凝成了冰凌。刘一心疼不已,想抱抱她,却发现自己还被别人拎着衣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瞪着高肃,“事情的经过你都听到了,我根本就没做什么,你不去找人,一直揪着我不放干吗?”
高肃最恨她一脸无辜的表情,怒道:“如果你不是欺负舞澈眼盲,故意隐瞒身份接近她,骗她说你是什么‘一一’,她根本就不会出来找你,更不会像现在这样生死不明!你还敢说你没做什么?”
最后一句已近怒吼,震得刘一耳膜“嗡嗡”响,她愣了一下,随即用比高肃更大的声音吼道:“好,我承认我做什么了!我藏在舞澈的房间里躲避斛律子珩,我请她帮我掩饰行踪,我告诉她我叫一一……我承认了,怎么样?有意义吗?是不是这样就能找到舞澈,就能保证她在这个冰天雪地里平安无事,就能让她活蹦乱跳地回到你身边!如果是,我承认,什么都承认,再请你一掌拍死我,可以了吧!”
斛律子珩倒吸一口凉气,他方才还觉得他妹妹的一身悍劲儿没了呢,现在看来,哪里是没了,简直是更上一层楼嘛。看高肃那眼神,任谁瞥上一眼,都是心惊肉跳,她居然还有胆子吼成那样……佩服!
高肃盯着面前俨然比他还愤怒的女子,她说得没错,在她身上纠缠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就算他认定她是罪魁祸首,现在杀了她,对于寻找舞澈也没有任何帮助。他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多耽搁一秒,舞澈就多一秒危险。
他慢慢松开手,冷冷道:“你最好祈祷舞澈没事。”
“我会的!”
刘一大声道,毫不示弱地瞪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抢过清婉抱在自己怀里,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清婉,乖,别哭了,不关你的事,舞澈姐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小姑娘苹果似的小脸冻得像个冰坨,这会儿也不再大声哭了,安静地偎在她怀里,轻声啜泣。
刘一心疼不已,然而现在也没有时间太关注她,毕竟有人生死不明。看到高肃指挥手下四下寻找,她转身对斛律子珩道:“哥,让你手下人也帮忙去找吧,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份希望。”
“妹子……”
“啊?”刘一不明所以地望着斛律子珩,他看她的眼神竟似百感交集。
斛律子珩摇摇头,显然是欲语还休。他拍拍刘一,“你别乱跑,就和清婉呆在这里,我们找到人和你会合。”
刘一点点头。她现在是自身难保,若也去找人,肯定是赔了一个再搭一个,最聪明的办法就是找个避风避雪的地方,安静地等待,不要添乱。
斛律子珩从怀中掏出一颗信号弹递给她,“要是有什么危险就点燃它,哥哥一定在最快的时间内赶过来保护你。”
“放心吧。”刘一接在手里,“我刘……呃……斛律妍福大命大,就算有危险,也会遇难成祥。倒是大哥你,雪这么大,一定要小心。”
斛律子珩点点头,转身上马走了。
刘一抱起清婉放在马上,“锋叔叔说这里不远就有农户住家,应该是沿着那边的路转弯,咱们去找找看,总好过这冰天雪地的冻死人……咦?”她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拓拔锋哪去了?”
他在他们前面,按理说应该早见到高肃和清婉才对呀,可是她怎么没看到他?
“锋叔叔去找舞澈姐姐了,”清婉指着拓拔锋离开的方向,“他一看到我哭,说舞澈姐姐不见了,他就骑着马去找了。”
刘一赞道:“不愧是铁面神捕,反应就是快,哪像那个鬼面,分不清轻重缓急,非揪着我耗个没完。”
她下意识地顺着清婉指的方向看过去,竟然看到风雪中影影绰绰的人影,方才一团混乱没有注意,此时才发现不是所有人去找舞澈了,竟然还有人留下。
她牵着马走过去,看到那是两个侍卫装束的人,应该是高肃带来的侍卫。而两人之所以没有去寻人,是因为他们要看守留在地上的东西。
刘一愣了。
两人身旁的雪地上,静静地躺着一口黑漆漆的,好像没盖的棺材样的东西,她并不陌生,那东西,她躺过,摸过。拓拔锋告诉过她,那东西以潜英之石与若华之木制成,是祈教中最尊贵、最神秘的法器。
轮回台。